第三章 收獲(四)

楊無敵是楊無敵,麟州是麟州。

在一大堆或真或假的話裏,唯獨這一句最讓寧子明印象深刻。

楊重貴和呼延琮二人惺惺相惜,楊重貴為了救呼延琮一命不計較代價,呼延琮也可以放心大膽地把自己的性命和前途都交托給楊重貴。但楊重貴身後的麟州楊家和呼延琮,卻沒這份交情!

所以,雖然隱約看清楚了呼延琮的留退路之舉,寧子明卻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麽不對,相反,在內心深處,他倒是更加欣賞這位呼延大當家,有勇有謀,任何情況下頭腦都能保持清醒。

因為寧子明自己,現在面臨的某些情況,與呼延大當家,也有幾分類似。

他曾經跟柴榮同生共死,他相信柴榮不會辜負自己,他自己這輩子也不會辜負柴榮。但是,他跟柴榮背後的郭家,卻沒任何交情。

他之所以主動提出來自己留在李家寨,一方面是由於舍不得寨子裏那支親手訓練出來的隊伍,另外一方面,何嘗沒存著給自己留條退路的心思?

如果他冒冒失失地跟隨柴榮去了郭威那裏,而郭威並不想為他提供庇護。非但柴榮會非常難做,他自身的安全,也將徹底失去保障。而留在李家寨,非但可以真正擁有一支完全屬於自己的力量,而且讓柴榮與郭威父子兩個之間,也有了轉圜的余地。

如果郭威不願意為了幫助他而引起小皇帝猜忌,只要柴榮偷偷送一道消息來,他立即就可以帶領聯莊會的人馬躲向澤州。如果郭威肯看在柴榮的份上給提供他一點幫助,他自然也不吝於讓手中這支兵馬成為郭家勢力在河北的一個觸角。

經歷了那麽多的風雨,如今的寧子明,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片白紙般的寧小肥。當初稍顯肥胖的身軀,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非常魁梧偉岸。當初那顆曾經單純的心臟,也早就被磨出了七竅玲瓏孔。雖然,每一個玲瓏孔的形成,都伴隨著鮮血淋漓。

“你可以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卻必須知道自己準備去哪?”當晚一個人獨處之時,寧子明對著跳動的燈光,幽幽地說道。

菜油燈很暗,將少年人身影投在剛剛塗抹過白堊粉的墻壁上,高大而又神秘。

第二天早晨醒來,照例是先要去操練一個半時辰的兵馬,然後趕在下午醫館開始接診之前,處理聯莊會和李家寨的日常事務。

知道呼延琮傷愈回山之後,楊重貴也很快就會護送著大哥柴榮和二哥趙匡胤離開,寧子明就盡量一個人把莊子裏的大事兒和小事兒全獨自承擔起來,而不是再去勞煩大哥和二哥。

柴榮和趙匡胤兩個,也都分得出輕重,非但不在乎老三大權獨攬,反而主動退居幕後,只是在寧子明實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才偷偷指點一二。

如此一來,寧子明每天雖然忙得腳不沾地,在聯莊會和李家寨的威望,卻是與日俱增。對日常軍務和政務的熟練程度,也是突飛猛進。大多數情況下,聯莊會的日常事務,他只需要三言兩語,就能處理得井井有條。偶爾遇到以一些相對復雜的情況,稍作斟酌之後,也能解決得八九不離十。

柴榮見此,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於李家寨做任何耽擱了。跟楊重貴商量之後,決定下一個黃道吉日,就啟程返回汴梁。臨出發之前的告別宴上,又特地派人請來了定縣縣令孫山列席,當著一眾地方鄉賢的面兒,端起酒杯笑著告誡道:“過去你不清楚我們三兄弟的來歷,我們也沒來得及自報家門。所以彼此之間有什麽誤會,責任也不完全在你。咱們從今天開始,這些誤會就都一筆勾銷了,雙方都不要再提。但我家三弟留在這裏練兵,卻是受了家父的委托。所以,能行方便處,還請孫大人多行方便。家父做事向來恩怨分明,絕對不會辜負地方上的任何善意!”

“應該的,應該的,郭樞密終日為國操勞,我等能替他老人家做一些事情,乃是應盡之責,豈敢談什麽回報?!”縣令孫山正愁攀不上郭威這條大粗腿,聽柴榮說得認真,立刻放下酒盞,拱著手連聲答應,“非但下官自己,家叔父也曾經說過,他非常佩服令尊為國為民的胸懷,願意追隨在老大人鞍前馬後。”

“當真?”柴榮的眉毛迅速向上一跳,目光瞬間明亮如電。

縣令孫山被看得仿佛全身赤裸,從頭到腳藏不住任何東西。頓時額頭見汗,將腰杆又多彎下去數度,結結巴巴地補充道:“下官,下官豈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萬一傳錯了話,即便郭樞密使他老人家大度,懶得追究。家,家叔也肯定饒不了下官。公子您放心,家叔父雖然出身寒微,卻言出必踐。只要我孫家還在定州一天,三爺的事情,就是我孫家的事情,無論要人,還是要錢,我孫家都絕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