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谷(五)

他雖然表面上看似粗鄙,內地裏心思卻極為慎密。在決定跟鄭子明合夥開槯場的同時,已經將此舉背後所帶來的利弊,反復衡量了個通透。

他的族叔孫方諫軍雖然也算是一方節鎮,可無論跟郭允明等人所代表的朝中新晉勢力相比,還是跟史弘肇、郭威、楊邠等任何一個顧命大臣的勢力相比,都顯得弱不禁風。被人隨便拍一巴掌下來,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所以,鑒於自身情況,眼下對孫方諫,對義武軍內的一眾大小頭目而言,最好的選擇,還是兩頭討好,兩頭都不得罪。否則,冒冒失失卷入兩派之爭,恐怕沒等看見爭鬥結果,自己就已經灰飛煙滅。

此外,對於鄭子明本人,孫山也頗為看好。春天的時候少年人還只是個吃刀頭飯的鏢師,到了秋天,就已經成為了聯莊會的會首。將李有德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基業,輕而易舉地就收入了囊中。如今到了冬天,當初的小鏢師已經成三州巡檢,五品高官,並且其身背後還站著一個當朝樞密做靠山。倘若給他三年五載的時間,天!照這個速度……

“東翁,東翁,信已經寫好了。還請您稍稍過目!”耳畔猛然傳來師爺的聲音,將孫山的思緒,從某個不知名的所在快速拉回。

接過已經被吹幹的信紙,他低頭迅速檢視。很快,就把內容盡數閱讀完畢。先笑呵呵地誇贊了師爺幾句,以示鼓勵,然後,用手指點了點信末的空白處,低聲吩咐道:“不錯,非常不錯!但這裏,最好再加上一句。晚輩觀那鄭子明其人,絕非池中之物。我義武軍既然耐於郭家雀之顏面,不能辣手除之,不如趁其羽翼未豐,深結厚納。縱使其日後大器未成,我義武軍所失,不過是些許錢糧細軟。若其日後一飛沖霄,則我義武軍上下二十年之內,又高枕無憂矣!”

“是!”師爺聽得兩眼發直,木訥地答應著,抓起毛筆,將孫山的口授內容寫在了信末。待落下了最後一個字,又猶豫著擡起頭,低聲提醒,“東,東翁,這麽說,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太看重那姓鄭的了。他,他現在雖然有些成就,畢竟,畢竟還是借郭家雀兒的勢。即便換了其他年輕人……”

“你以為那郭家雀的勢,是隨便一個人就肯借予的麽?”孫山微微冷笑,快速出言打斷。“要打鐵就得自身夠硬,是爛泥絕對扶不上墻。師爺,你再仔細想想他這一年來的作為,看看他身邊所結交的人,還有他手下所倚重的人,就明白我今日的話沒錯了!”

說罷,也不理睬師爺的滿臉困惑。又笑了笑,徑直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夜色已深,星光格外璀璨。

璀璨的星光下,鄭子明、陶大春、郭信和潘美四個,帶領著一小隊親兵,策馬匆匆向西而行。

最近接連發生的兩場戰鬥,雖然規模都不算大,程度也都不算激烈。卻如同兩塊磨刀石,將大家夥兒都磨得鋒芒畢現。特別是潘美,短短一個月內,從外觀形象到內在氣質,都有了脫胎換骨般的飛躍,乍一眼看上去,與先前簡直偌判兩人。

可無論形象和氣質怎麽改變,“潘小妹”的綽號,卻已經徹底叫開了。非但陶大春和陶三春兄妹,在沒有外人的場合下,絕不肯改口。就連跟他原本不太熟悉的郭信、李順等人,也把綽號當成了他的真名,叫得無比脆生。有幾次潘美甚至被叫得惱羞成怒,將二人約到演武場上,大打出手。然而第二天雙方見了面兒,郭信和李順兩個頂著兩只烏青烏青的眼眶,依舊喊其綽號如故。令潘美氣得直咬牙,卻拿二人半點辦法也沒有。

唯獨沒叫過他綽號的,只有鄭子明一個。也不知為何,他從第一眼見到潘美,就對此人欣賞有加。從不為潘美年紀比自己還小,就看低了此人。也從不為潘美曾經對陶三春心懷愛慕,就將其列入登徒子之列。

相反,如今寨子裏無論大事小情,鄭子明最喜歡跟其商量的那個人,就是潘美。哪怕有好幾次潘美所提的建議,都明顯臭不可聞,他也只是笑笑了之。下一次,還會把此人請到自己身邊來,像臥龍鳳雛般躬身求教。

人,都是需要尊重的。特別是潘美這樣從小心高氣傲,卻又從未曾找到過機會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家夥,對別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尤為敏感。當發現鄭子明是真心地拿自己當個少年英傑,而不是玩什麽“千金市馬骨”的伎倆之後,潘美終於收起了最初的“攪局”心態,開始認認真真地替對方謀劃了起來。雖然偶爾因為陶三春的選擇,心中依舊感覺悵然若失,但公私之間,卻始終做到了涇渭分明!

數日前在通往李家寨的無名山谷中,全殲“郭家軍”的戰鬥,大部分便是出自潘美的謀劃。隨後將前來趁火打劫的某支莊丁一網撈盡,大部分也是出自潘美手筆。這兩場戰鬥的結果,都堪稱完美。非但將巡檢衙門自身的損失,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給外界帶來的震撼,也遠遠超過了前面若幹場戰鬥的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