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疾風(四)

“納姆,納姆卡查!納姆,納姆卡查!”目標處,眾契丹武士大聲尖叫著,將剛剛拿到手的兵器在各自身前舞得如同一架架風車。

幽州軍和雜兵崩潰得太快,大多數人契丹武士,根本沒來得及披甲。少數動作最利索者,也只是勉強套上了半身,頭盔、護頸、護心、護襠等必要防具,全都沒來得及拿。在如此近的距離上,光憑著手中的兵器想擋住羽箭,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寒光從半空中疾飛而至,瞬間刺透兵器舞出來的虛影,濺起無數點點斑斑的紅。(注1)

“呵呵,呵呵,呵呵……”一名套了半身皮甲的契丹武士,像喝醉了酒般,在耶律赤犬的戰馬前來回轉圈兒。淩空而至的二號重箭輕而易舉地射穿了他的鎧甲,射穿了他的前胸皮膚和肌肉,貼著他的胸骨邊緣射入了腹腔。

兩道血柱貼著光滑筆直的箭竿噴湧而出,先被顫抖的尾羽攪了一下,化作斷斷續續的數段,繼續上飛,然後迅速變冷,下落,在周圍的雪地上灑出一串串花瓣狀的血跡,妖艷奪目。

“呵呵,呵呵,呵呵……”契丹武士一邊徒勞轉動身體,一邊揮舞兵器,嘴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嘲笑著什麽。而此時此刻,無論是求救,還是嘲笑,他都找不到目標。最終,他的面孔朝天空揚起,兩只絕望的眼睛睜得滾圓,直挺挺倒了下去,屍體周圍濺起一團繽紛的白。

“躲啊,朝戰馬肚子下躲。鐙裏藏身,鐙裏藏身,你們下了馬就忘了嗎!”耶律赤犬忽然扯開嗓子大叫,根本不管麾下的契丹武士能否聽懂。手中鐵劍也不停地揮舞,仿佛下一刻,就會有數不清的羽箭從半空中射向自己。

他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然而,如此絕望,如此悲慘的死法,他卻是平生第一次遭遇。他自己現在同樣還沒來得及披甲,同樣手中也沒有盾牌,萬一對面的弓箭手拿他當成了目標,結果,耶律赤犬不敢去想。

“呯!”有人沖過來狠狠推了他一把,將他直接推下了馬鞍。地上的雪很厚,他毫發無傷,只是手裏的鐵劍摔得不知去向。“找死——”下一刻,緩過神來的他,迅速舉起拳頭。數點寒光貼著他的拳頭邊緣掠過,將他的怒罵聲和全身的血肉,“凍僵”在了寒風中。

“噓——噓噓——噓!”耶律赤犬的坐騎悲鳴著,緩緩跌倒,血漿如瀑布般,噴了自家主人滿頭滿臉。

可憐的畜生半邊身體上插滿了羽箭,卻拼著最後一口氣,控制住了跌倒的速度和方向,避免了將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兄弟倆直接壓成了瘸子。

“趴下,趴下起身,一點點往下滾,順著山坡往那邊滾!”韓德馨的聲音緊跟著響起,緊貼著耶律赤犬的耳畔,細弱蚊蚋。

敗局已定,在偷襲者開始整隊,而不是直接沖上前廝殺的那一瞬間,此戰的結果就已經“寫得”清清楚楚。聰明的人,此刻應該考慮的是如何保全有用之身,以圖將來。而不是像傻瓜一樣等到最後被沖上來的敵軍亂刃分屍。

“不——,不——!”耶律赤犬大聲悲鳴,手腳亂蹬亂揮。然而,他的身體,卻被自家兄弟韓德勤倒拖著,迅速滑向了遠方。

恥辱,作為一個契丹人,姓耶律的契丹人,這簡直是比被敵軍殺死還要難堪的奇恥大辱,他不甘心,不願意,卻好似提不起任何力氣反抗。

第三波羽箭從半空中落下,覆蓋了兄弟倆剛才所在的位置。又有七八匹戰馬,悲鳴著栽倒,同時栽倒的還有四五個無處藏身的契丹武士。剩下的契丹武士徹底陷入了瘋狂,不再試圖躲避,也不再試圖從活著的戰馬背上取下頭盔和鎧甲。而是齊齊地發出一聲絕望呐喊,拎起兵器,沖向了正在緩緩迫近的槍林。

天色在迅速變暗,風吹著雪沫子,在山坡上滾出一團團白煙。

滾動的白煙當中,都頭蕭秣鞨揮舞著一根鐵棍,瘋子般大喊大叫:“沖上去,跟在我身後一起沖上去。沖上去混戰,他們不敢射自己人!”

“沖上去混戰,沖上去殺光他們,他們不敢射自己人!”都頭蕭鐵奴、都頭耶律兀烈,十將蕭可大等,也一邊跑,一邊大喊,憑借多年戰場上摸爬滾打所獲得的經驗,在蕭鐵奴身後和側後,組成一個簡單的三角。

沒有人回頭清點跟上來的人數,也沒有人試圖尋找耶律赤犬和韓德馨兩兄弟。連續三輪羽箭覆蓋,還能僥幸活下來的,肯定不足先前一半兒。作為對手的重點照顧目標,那哥倆活下來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

契丹軍律,小將軍死而麾下眾都頭無戰果潰退,都頭俱斬。

都頭死而麾下十將無戰果潰退,十將俱斬!

十將死而麾下眾正兵無戰果潰退,斬全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