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疾風(六)(第2/3頁)

“這會兒你終於想起自己是誰來了!”潘美又氣又恨,瞪圓了眼睛繼續小聲抗議。“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大春兒哥在清理戰場。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兒,連兩個潰兵都收拾不了!”

“這……”鄭子明被問得微微一愣,臉上瞬間湧現了一抹淒涼。但是很快,他就把這抹淒涼藏了起來,搖了搖頭,用蚊蚋般的聲音解釋道:“不是收拾不了,而是我在考慮,該不該放他們離開。如果一個都沒逃回去的話,光是損失幾百兵卒,對幽州那邊而言,簡直無關痛癢!”

“這……?”潘美愣了愣,臉上瞬間露出了幾分猶豫。今天這場戰鬥,對巡檢司來說,無疑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然而對於遼國這頭龐然大物來說,幾百兵卒的失蹤,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沒有戰鬥,每年光是稀裏糊塗逃走或者死於軍隊內部傾軋中的遼國兵卒,全部加起來也得數以千計。更何況今天被消滅的那一營契丹人還曾經是耶律留哥的麾下,原本在遼國內部,就屬於需要盡快被清洗的對象。

“可,可他們倆,好像都是當官的啊!”李順兒的思維,不像鄭子明和潘美兩個那般復雜,從巨石後探出去朝著下面的避風山溝裏望了一眼,啞著嗓子強調。

這個條件,立刻影響到了潘美的判斷。也從巨石頭探出半個腦袋,他迅速朝下面張望。只見一堆孱弱的篝火旁,兩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遼國人正在擠在一起互相取暖。其中一個穿著契丹將領的家夥,已經昏昏欲睡。另外一個身著幽州軍服色的家夥,則一只手按著刀柄,另外一只手用撿來的樹枝,不停地挑動篝火裏的木柴,以免這最後一點火光,也被凍僵在入夜後的寒風當中。

“順子,我對付清醒的那個,你去殺了睡著的那個!子明,你替我們倆掠陣就行!”輕輕地做了個深呼吸,潘美壓低了嗓子,開始策劃接下來的攻擊。

鄭子明好像被驚嚇到了般,迅速扭頭看了他一眼,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李順則低低的答應了一嗓子,緩緩從腰間抽出了橫刀。

“先搓幾根繩子綁在靴子底兒上,以免滑倒!”潘美沖著李順點點頭,繼續低聲布置。從始至終,沒向鄭子明再多看一眼。

鄭子明這家夥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會莫名其妙的心軟。潘美隱約能感覺到,先前鄭子明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就是由於他忽然又開始“抽風”。但是,潘美不想戳破。只打算不動聲色地替對方把問題解決掉。這是他作為朋友的職責,也是作為心腹幕僚的義務!

他和李順兩個麻利地割掉衣服下擺,搓成繩子,在靴子面兒和靴子底上來回纏繞。同時,迅速用目光測量自己與對手之間的距離。

從大夥藏身巨石到下面篝火堆兒,大概有二十六七步遠。雪有點兒厚,為了不在中途摔跤,並且在敵將沒做出足夠反應之前結束戰鬥,他必須預先做好充足準備,務求一擊必中。

鄭子明扭過頭,默默地看著二人,依舊沒有說話。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此刻該說什麽,或者知道自己不該說什麽。潘美現在的決定沒有錯,他自己先前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他知道,但是,他卻說服不了自己。

火堆旁,那個年青的幽州軍指揮使,全然沒有感覺到大難即將臨頭。依舊小心翼翼地挑動著篝火,盡量讓火苗距離自己的哥哥身邊近一些,哪怕他自己半邊身子已經染滿了白霜。

他們是兄弟,即便一個做契丹人打扮,一個做漢人打扮,也依舊是兄弟。他們彼此之間血脈相連,除了死亡之外,任何外力都無法切斷。

忽然,那個年輕人站了起來,一只手拎著燒火棍,另外一只手快速抽出了腰刀。潘美同時撲了下去,踩著厚厚的積雪,動作迅捷如撲食的虎豹。李順兒手持橫刀緊隨其後,兩條大腿在沿途帶起滾滾雪沫。

只是短短一個刹那,勝負就已經見了分曉。年青幽州軍指揮使持刀的右臂,被潘美砍出了一道口子,瞬間血流如注。其左手中的燒火棍,也被沖上前的李順一刀砍做了兩段。

這當口,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將右手中的腰刀交到左手,且戰且逃。然而,令潘美和李順兒兩個猝不及防的是,此人卻忽然斜撲了過去,用身體擋住了沉睡中的契丹將領,“饒命——!”一邊奮力將腰刀舉過頭頂,抵抗潘美的攻擊,他一邊大聲乞憐,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求肯:“別殺我哥!求求你們!別殺我哥!殺我一個人就足夠了。我是南院樞密使韓匡嗣的侄兒韓德馨,他從小就被送給了外人,死了也不值錢!”

“別殺他,殺我,我是他哥。我的腦袋比他值錢!”火堆旁,身穿契丹袍服的那個,也跳了起來,雙臂張開,將韓德馨牢牢擋住,“殺我,別殺他,留著他要贖金。無論多少錢他家都拿得出!殺我,我是契丹人,他是漢人,跟你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