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萍末(四)

“必須走了,再不走,恐怕大夥誰也走不了!”

“軍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軍主,軍令狀的事情,我等會全力替你分說。此戰,乃是天氣不作美,非軍主之過!”

“咳咳,咳咳,咳咳咳……”

都是戰場上滾打多年的老行伍,幽州軍中,大多數將佐迅速意識到情況不妙。然而,當他們紛紛湊到副都指揮使馬延煦面前,提議撤軍的時候。副都指揮使馬延煦卻像一座雕像般僵坐於帥案後,遲遲不肯做出任何回應。

仗打到如此地步,實在太憋屈了。麾下的弟兄分明還沒傷筋動骨,為將者分明還有一身的本事沒來得及施展,敗局卻已經無法更改。早知如此,還不如四天前就全力一搏,即便不能如願將那李家寨蕩平,至少也能拼個兩敗俱傷。

“莫非軍主擔心援兵到來之後,因為情況不明也遭到這群鄉巴佬的算計?”韓德馨現在對復仇一點都不抱希望,巴不得越早脫身越好。見馬延煦始終不肯做出撤軍的決斷,忍不住上前低聲詢問。

這句話,瞬間令眾將領和幕僚們豁然開朗。於是,又紛紛開口說道:“軍主不必擔心,咱們可以一邊撤,一邊派遣斥候去與臨近的其他營頭聯絡,告訴他們天氣過於寒冷,沒有必要再帶兵過來!”

“信使趕到大帥那,再領著援軍過來,怎麽著也得小半個月吧。說不定,咱們剛好能夠在半路遇見呢!”

“天氣不轉暖,誰也拿冰墻沒辦法。不如讓大夥都先忍一忍,等開春之後,再圖謀報復!”

“可不是麽,軍主,咱們打不下李家寨,其他人來了一樣沒辦法!這天寒地凍的……”

“住口!”馬延煦勃然大怒,擡手朝桌案上狠狠一拍,“是戰是退,本軍主自有打算,用不著你們來指手畫腳!誰要是敢再亂我軍心,休怪馬某翻臉不認人!”

“這,是!”眾將佐和幕僚們被嚇了一跳,苦著臉,紛紛退到了一旁。內心深處,卻對馬延煦的做法很是不屑。

最初契丹軍主蕭拔剌對是否出兵討伐李家寨就非常猶豫,這姓馬的偏偏堅持要前來報復,並且還大言不慚地立下了軍令狀。四天前初戰失利,也有人提議知難而退,這姓馬的卻通過殺雞儆猴的方式,堵住了大夥的嘴巴。如今明擺著再堅持下去,就死路一條了。姓馬為了跟上頭有個交代,居然還想拖著大夥一起去死。呸,他想得美!大夥又不是什麽九命貓妖,怎麽能陪著他繼續拿性命當兒戲?

然而不屑歸不屑,此時在中軍帳內,他們卻不敢直接挑戰馬延煦的權威。只能用目光互相商量,約定退下之後,先各自掌控了手下兵馬,然後再想辦法“從長計議”。

記室參軍韓倬將眾人的表現看在眼裏,心中大急。趕緊上前半步,大聲提議:“軍主,你還是把話直接說明白了吧,休要讓大家再猜來猜去。咱們兩個昨天夜裏謀劃了小半夜,不就是為了把大家夥都平安帶離險地麽?”

“胡——”馬延煦大怒,本能地開口喝斥。然而在擡起頭的瞬間,恰巧看到韓倬詭異的眼神兒,頓了頓,迅速改口,“胡鬧!你我尚未考慮清楚的事情,怎麽能現在就急著公之於眾?!”

“軍主,屬下以為,此刻,還是穩定軍心為上!”韓倬又快速給馬延煦使了個眼色,笑著拱手,“你我昨夜所擔心的,不過是誰來領兵斷後而已。既然眼下大夥都在,軍主何必不跟大夥一起商量,推出個恰當的人選?”

“嗯,也罷!”馬延煦身子微微一僵,隨即迅速做出決斷。“那就依你的,退兵!”

他先前一直在推算,在不主動撤退的情況下,是否有機會堅持到援軍趕至的那一刻。所以,才遲遲沒有答應眾將的提議。然而,韓倬卻用眼神及時提醒了他,此刻將士們已經離心,如果再固執己見下去,極有可能面臨兵變的風險。所以,反復權衡過後,他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呼——”臨時充當中軍的屋子內,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吐氣聲。所有將佐和幕僚們心中的惱怒頓時隨著吐氣聲快速衰減,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輕松。

然而,馬延煦被逼著做了如此大的讓步,心中怎麽可能沒有疙瘩?只見他用手臂將帥案向前猛地一推,跌坐在胡床上,冷笑著補充道:“諸君,此戰失利,皆因馬某輕敵大意所至。然我軍若退,鄭賊必引兵來追。萬一弟兄們不戰自亂,則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爾。是以,必有一個人懷著必死之心,率部留在營地內阻擋敵軍。生死攸關,馬某不想點將,卻不知道哪位將軍願冒險擔此重任?”

話音落下,臨時充當中軍的屋子內,瞬間一片死寂。所有將領全都把頭低了下去,不願讓自己的目光與馬延煦的目光想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