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萍末(六)(第2/3頁)

他想用這種方式,打亂敵軍的進攻節奏。把那個陰險歹毒的鄭子明給騙出來,然後用此人的鮮血,洗刷自己身上的恥辱。然而,無論他如何叫嚷,咒罵,咆哮,臨近的山坡上,卻沒有任何人出來回應。只有一排又一排的羽箭,朝著慌不擇路的潰兵頭頂落下。不僅僅是為了制造傷亡,同時還為了讓他們更加慌亂,讓他們永遠沒勇氣停下來思考,停下來整理隊伍。

“來啊,鄉巴佬!來啊,鄉巴佬鄭子明!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來了。有種就出來給你我一決生死!”馬延煦繼續前竄後跳,片刻也不停歇。

他知道對手的主將是誰,他知道對手的名字,他甚至能猜到對手目前大致藏身方位。然而,除了漫山遍野的火箭,他卻始終找不到對方的面孔。只能影影綽綽,看到有很多人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肩膀挨著肩膀,手臂挨著手臂,就像一堵巍峨的長城。

很久很久以前,在薊州北面的燕山上,他似乎也曾經看到過同樣的一堵。早已殘破不堪,到處都是豁口。但是,過往旅人,卻誰也無法忽略它,忽略它往昔曾經的威嚴。

“軍主,軍主,走吧,再不走,就會被人給生擒了!”有一名司倉參軍打扮的文職,心裏好生不忍。冒著被火箭射中的危險沖到馬延煦身邊,試圖拉著他一起逃命。

馬延煦卻毫不領情,用肩膀狠狠將此人撞了個趔趄。然後一手持刀,一手提盾,兩眼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山坡,再度大聲邀戰,“來,殺我,殺我!我是都指揮使馬延煦,我是大遼參政知事馬胤卿之子,幽州蒼狼軍都指揮使馬延煦。來,殺我。殺了我,爾等今日不殺我,馬某日後定然卷土重來,將爾等犁庭掃穴!”

“完了,都指揮使大人徹底瘋了!”幾名文職幕僚,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攙扶起好心腸的司倉參軍,快速追趕逃命隊伍。

“馬兄,趕緊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記室參軍韓倬逆著人流跑上前,從背後抱住馬延煦的腰杆。“走,別意氣用事,他們不會現在就殺你。他們要的就是你方寸大亂。他們人少,不願意跟咱們拼命,只想著兵不血刃!”

“放開我,放開我,我今天就要戰死在這裏!大丈夫死則死爾!”馬延煦用屁股撞,用胳膊肘頂,搖晃肩膀,扭動腰肢,試圖擺脫韓倬的羈絆。“我不能回去,必須有人為大遼國而死。我來做第一個,我以我血見證咱們對大遼的忠誠!”

“打暈他,擡著走!”韓倬扭過頭,沖著身邊的人大聲吩咐。他不是自己趕過來的,他利用自家父輩的余蔭和貼身行李中的銀錠,招募到了足夠的“勇士”。

一名勇士舉起刀,用刀柄狠狠給馬延煦來了一記。另外一名“勇士”彎腰將馬延煦背起,撒腿就跑。

馬延煦的家將和親兵們如蒙大赦。也舉盾護住各自的頭頂,跟在韓倬身後倉惶逃命。可以不死的話,還是不要死的好。雖然在別人眼裏,家將和親兵,早就把性命賣給的東主,向來無懼於死亡!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新的一排火箭夾雜著雕翎落下,追著親兵和家將屁股,就像追逐著一群喪家之犬。

兩名親兵腿肚子中箭,嘴裏發出絕望的慘叫。然而,這點兒輕微的傷勢卻不足以令他們摔倒。他們很快,就從驚慌中恢復了神智,徒手將火箭從小腿肚子上拔起,拋棄,然後,一瘸一拐地去追趕隊伍。

“歪了,歪了,歪了!讓你們射姓馬的,你們射他的親兵做什麽?”鋪滿積雪的山坡上,忽然跳出來一個瘦瘦的身影,揮舞著角旗,滿臉興奮。“這麽半天,居然連一箭都沒射到他身上,你們真是一群廢物點心!”

“巡檢大人吩咐過,不要靠得太近,免得對方情急拼命!”

“巡檢大人吩咐,莫逼瘋狗入窮巷!咱們這些弓箭手,今晚以打掉敵軍士氣為目標,不必考慮殺傷多少!”

“他身邊的親兵太多!”

“射中了也沒用,火箭破不了他的甲!”

黑暗中,有人七嘴八舌回應,聲音同樣興奮莫名。

從開始對敵軍發起打擊直到現在,大夥沒有一兵一卒傷亡。而對手,卻已經全軍崩潰。這樣輕松痛快戰鬥,大夥以前從來沒聽說過,甚至做夢都不敢想象。

你只要對準敵軍最多的地方,把火箭射出去就行了,甭管能否命中,也不用擔心火箭是不是能刺破鎧甲。而對手,則像一群羔羊般,奔跑,悲鳴,躺在雪地裏裝死,就是不敢發起任何反擊。

“順子,順子,巡檢大人有令。你部繞到前面去,用破甲錐射殺敵軍!”一名傳令兵,摸著黑跑過來,順手遞過一支令箭。

“叫我李都頭!”瘦子一邊奪過令箭,快速辯明真偽,同時大聲抗議。“這是戰場,不是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