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磐石(二)

“裝,裝,撿著便宜賣乖!”實在受不了鄭子明體內忽然爆發出來的深沉感覺,潘美搖著頭用力撇嘴,“就好像誰拿刀子逼著你一般。”

鄭子明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

從瓦崗山白馬寺中那個忘卻前塵的少年,到後來的失國皇子,再到如今的三州巡檢。他的頭上,可不正是始終懸著一把鋼刀?然而,值得驕傲的是,刀鋒處所透出來的刺骨殺氣,始終未能壓垮他,未能讓他閉目等死。相反,他發現自己一天比一天地強壯,一天比一天適應身邊這個世界,適應這世界中的歷史與現實。

“就算你能如願讓韓匡美的軍營內爆發一場時疫,終究不是解決之道。”見自己的言語對鄭子明造不成任何打擊,潘美神色微沮,想了想,又尋去回到了先前的話題,“起初咱們只想趕走前來打草谷小股幽州軍,結果幹翻了韓氏兄弟,就來了馬延煦。現在,好不容易幹翻了馬延煦,結果竟然又把遼國的南樞密院知事韓匡美也給……”

“那就先跟韓匡美也做上一場再說!”沒等他把勸告的話說完,鄭子明笑著打斷。

“打完之後呢?咱們接下來怎麽辦?這仗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即便你僥幸把韓匡美和他麾下的兩萬大軍也給擊潰,下一次,說不定敵軍會來得更多!”潘美愣了愣,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急促。

弟兄們現在士氣很旺盛,這一點他非常清楚。鄭子明本人因為出乎意料地擊潰了馬延煦,眼下心氣兒很高,這一點,潘美也非常理解。然而,他眼下的想給鄭子明出的主意卻是,見好就收。

見好就收,對巡檢司,對鄭子明本人,也許都是最恰當的選擇。如果韓匡美麾下的大軍當中果真爆發了時疫,趁著這個機會,鄭子明恰好可以帶領大家夥一走了之。只要這支連一千人都不到的隊伍遁入了太行山,幽州軍再想找到他們,就難如大海裏撈針。

為鄭子明的面子考慮,潘美盡量把話說得婉轉。然而,他的意思,卻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他相信以鄭子明的頭腦,很容易就能理解自己此刻真正想表達內容。並且,能夠理智地做出最後抉擇。

然而,鄭子明的表現,卻非常令人失望。反復斟酌了潘美的話,他居然得意地搖了搖頭,傲然而笑,“畢竟咱們捋了遼軍虎須了不是?只是區區一個軍寨,卻逼得遼國南樞密院拿出一小半兒兵馬來對付,被人看重到如此地步,咱們無論最後輸贏,都了無遺憾。”

潘美頓時被他忘乎所以的模樣,氣得直翻白眼兒,“遺憾不遺憾只是活人的感受,死人可是什麽都感受不到!”

“誰說一定要死?最後誰死,還不一定呢!”鄭子明看了他一眼,依舊一幅淡然處之模樣,“我就不信,幽州軍舍得把兵力,全耗在咱們這兒,別的事情都不準備幹了。我更不信,偌大的個河北,只有咱們李家寨一處,有膽子擋在遼人的馬前!”

“你不信,可改變不了事實。臨近拒馬河的三個節度使降了倆,剩下那個還不知道逃到什麽地方去了!”潘美瞪圓了眼睛看著他,連連撇嘴。

平心而論,鄭子明現在所做的事情,很有男人味,很痛快,很過癮。駐地靠近拒馬河的三個節度使降了兩個,剩下的那個連箭都沒敢放一支就逃之夭夭。而區區不到八百兵勇的巡檢司,卻擋了幽州兵馬小半個月,並且幾度重創數倍於己的敵軍。

這戰績,這行為,已經足夠尋常人炫耀一輩子。然而,無論是作為李家寨的軍師,還是作為鄭子明的好兄弟,潘美都不能只貪圖一時痛快過癮。他必須盡可能地想辦法,幫助鄭子明把手頭這支有生力量保存下來。保存下來這群可以同生共死的好男兒,以圖在即將到來的新一輪大混亂中,發展,壯大,積蓄力量,最後一飛沖霄。

“別人是別人,咱們既然看不起他們,又何必學他們的模樣?”鄭子明卻好像被接連的勝利徹底沖昏了頭腦,無論潘美怎麽勸,都是油鹽不進。

“你……”潘美被問的氣結,用手狠狠拍了下床板,大聲補充,“不想學他們,總不能螳臂當車!”

“不擋一下,怎麽知道擋得住擋不住?”鄭子明微微一笑,胡攪蠻纏。

“你,你非得撞了南墻才知道回頭麽?”

“如果頭夠硬,撞了也不用回,直接穿墻而過便是!”

“你……”

胳膊忽然發軟,潘美上半身跌回床板上,氣喘籲籲。

該說的話,他都說了,對方就是不聽又能怎麽辦?總不能出手將其拿下,然後用刀子逼著他下令現在放棄李家寨,遁入深山?這種事情潘某人做不了,更關鍵的是,單挑的話,潘某人好像也打姓鄭的不過!

正氣得欲仙欲死之時,議事堂外,忽然又傳來了李順兒那極具特色的聲音,“大人,巡檢大人,軍師,呼延,呼延琮那老孬種來了!從西邊繞路過來的,在山谷那邊的入口,請求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