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年(三)

這場時疫,並非禍從天降,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是鄭子明,陰險狠毒的鄭子明,先利用早春寒熱交替,疫病多發的特點,設法讓被俘的幽州將士染上了重傷風。然後,又利用了韓德馨哥倆兒急於將功補過的心態,把患了重傷風的將士和身體完好的將士一並送回了陶家莊!

而那耶律赤犬、韓德馨小哥倆,早就被姓鄭的給打成了驚弓之鳥。能從此人身上占到些許便宜,已經是喜出望外。怎麽可能想得到,這些許的便宜,竟是對方刻意讓自己所占,裏邊竟然隱藏著一份絕世殺招!

不光耶律赤犬和韓德馨二人想不到,換了自己,韓匡美也不認為自己能夠看破此人的陰謀。築冰為城,潑水澆山,連請人烤火吃肉,都暗藏重重殺機。諸多手段,無不匪夷所思。怪不得易定瀛三州的豪傑,誰都惹他不起。怪不得馬延煦和韓倬等小輩,會一敗塗地。

而連時疫都可以利用起來作為克敵制勝手段,那個姓鄭的小子,豈能沒有其他後續殺招?如果自己不以最快時間拿出應對方略,再拖延兩天,自己就會成為第二個馬延煦。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半世英名,就要徹底付之流水!

不愧為早已成名多年的“老”將,發覺了自己有可能中計之後,韓匡美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追究責任,而是如何擺脫眼前危機。

留在營地內靜等時疫緩解,是絕對行不通的。重傷風這東西雖然不會直接要命,但爆發起來極快,如不及時分營,三日之內,必定會蔓延至全軍。而那鄭子明既然懂得用傳播時疫這種卑鄙手段來坑害大夥,就不會放任幽州軍從容休養。他一定會在幽州軍病得腿軟腳軟,人心惶惶的最艱難時刻,忽然從山上殺下來,給大夥以致命一擊!

“韓福,你伺候我把臉洗了,然後去找張紅紙來,給我臉上塗些顏色!”一邊快速地想著對策,韓匡美一邊低聲對心腹家丁發號施令。雖然頭腦遠不及平時靈光,但每一條命令,都清晰分明。“韓壽,你去前堂,找人多點幾個碳盆。然後多吊些銅壺在火上燒水。順便讓隨軍郎中拿些艾絨、薄荷之類的藥物,煮在水裏,給大夥提神醒腦。”

“是!”兩名心腹家丁大聲答應著,分頭開始忙碌。不一會兒,韓匡美從頭到腳被收拾得煥然一新,臉上也用紅紙硬生生第蹭出了幾分血色。乍看上去,只是精神略微顯得有些憔悴,但絕不會被人發現,事實上,他已經病得幾乎站不起身。

臨時由一處鄉紳大宅改造出來的議事堂裏,也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並且空氣中飄滿了濕漉漉的藥霧。雖然未必能夠有效化解傷風,至少,坐在這樣的屋子裏,病患的感覺會好上許多,鼻腔和喉嚨不再癢得無法忍受。

為了避免動搖軍心,韓匡美搶在眾將抵達之前,先讓家丁把自己扶到了帥案後,坐直了身體。然後強打起精神,取了一卷兵書擺在案頭,裝作好整以暇地模樣緩緩翻動。

兵書乃為他此番南下,從一個剛剛投降的節度使手中所得。名字喚作《六軍鏡》,假托是唐初名將李靖所著,事實上,很多內容都非常“新鮮”,行家一眼就能看出來此書的誕生,不可能早於黃巢之亂以前。

然而書的作者雖然為偽,裏頭許多話,韓匡美卻認為說得很有道理,特別是關於攻城和野戰方面,有幾句話簡直說到了他的心窩子上:“統戎行師,攻城野戰,當須料敵,然後縱兵。夫為將,能識此之機變,知彼之物情,亦何慮功不逮,鬥不勝哉!”(注1)

“老夫今日之虧,就虧在了未能料敵上!”輕輕合攏書冊,韓匡美嘆息著搖頭。手邊隨時放一卷書的好處,並不只在能裝腔作勢。偶爾讀上幾句,還能迅速使自己分神,緩解腦袋中的暈沉感覺和心中的焦慮。

而就在他將精氣神調整到最佳的時候,麾下的武將們也都紛紛趕到了臨時中軍議事堂。聞見空氣中的艾草與薄荷味道,個個精神都頓時一振。隨即,以目互視,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恐慌。

生病的,原來不止是自家一個!在場諸為袍澤,至少已經有一多半兒染上了風寒!照這個比例,一萬六千大軍,豈不是要有八千人已經無法再提刀作戰?萬一情況被李家寨的賊人獲知……

後果不堪設想!

未到中軍應卯之前,眾將佐,還都以為只是自己一個人,因為連日冒著風雪行軍,才不幸病倒。到現在,才終於發現,倒黴的不止是自己一個,而是營地中的一大半兒!怪不得,今天的聚將鼓,擂得如此之急!怪不得,一路向中軍行來,大夥所看到的弟兄如此少,感覺到的氣氛如此壓抑。

“老夫本想,帶領諸位一戰掃平李家寨,為我幽州拔了此眼中釘,徹底洗雪幾個小輩兩度戰敗之恥。”唯一讓大夥趕到安慰的是,自家主帥韓匡美看上去並未受到時疫的波及。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臉上也隱隱泛著健康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