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少年(五)

“啊——”未被砍到的潰兵嘴裏發出大聲慘叫,腳下一滑,頓時摔了個仰面朝天。然而,他們卻絲毫顧不上刺骨的疼痛,一翻身,連滾帶爬地掉頭又沖向了隊伍前方。

中箭,可能死也可能不死。被督戰的十將砍上一刀,卻不可能再活著。賬很簡單,近在咫尺的利刃,讓他們的頭腦迅速恢復了清醒。

在都頭、十將們的逼迫下,幽州弓箭手又重新振作了起來,躲在盾牌後,挽弓跟城頭的守軍展開了對射。背負著幹草的兵卒,也硬著頭皮從後排沖上。將幹草沿著先前的道路繼續前鋪,一尺接一尺鋪向冰墻。

冰墻上,恢復了鎮定的鄉勇們,在鄭子明的指揮下,不停地朝城外傾瀉箭雨。他們的準頭非常一般,但勝在整齊有序。幾乎每一輪箭雨落下,都能放倒十幾名幽州軍。而幽州軍的戰果,則要差得多。射向城頭的雕翎要麽被冰墻所擋,要麽偏離目標,能真正建功者,十成中的一成都不到。

“靠前點兒,靠前點,把弓都舉起來,別亂放箭,聽老子號令!”見李家寨的眾鄉勇越打越順手,呼延琮的臉上不禁有些發燙。也學著鄭子明的模樣,將麾下拿著角弓的弟兄組織起來,朝著城外發起了反擊,“要射就一起射。看老子的手,老子指哪大夥就射哪!”

“是嘞!”眾好漢們亂哄哄地答應著,紛紛將身體貼向垛口,將角弓舉起,拉成半圓。論射藝,他們自問絕對不在周圍的鄉勇之下,然而給敵軍造成的殺傷,卻與李家寨鄉勇差出好遠。這使得眾好漢很是尷尬,憋足了一口氣兒要奮起直追。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一排接一排的利箭從冰墻上飛落,在幽州軍的隊伍裏,濺起一串串血霧。山坡上的幹草道路迅速被染紅,冰面的血跡也越來越淩亂,越來越刺眼。然而,冰墻外的幽州軍卻好像瘋了一般,對近在咫尺的死亡視而不見。

他們在鋼刀的逼迫下,在盾牌的保護下,一波波抱著幹草,向冰墻推進。前仆後繼,循環往復。將幹草大道不停地延伸,延伸,每向前延伸一尺,都要付出一具屍體。

冰墻上,站在前排的鄉勇拉弓拉得手臂發軟,不得放下角弓,後退休整。又一排鄉勇逆著他們後撤的方向靠近垛口,將角弓撿起,將雕翎搭上弓弦。“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嘈嘈切切,奏響死亡的樂章。

“換人,換人,手臂發軟的趕緊下去,別逞能。”呼延琮大呼小叫,完全忘記了自我。“先換了其他弟兄們,養足了力氣再換回來!”

年齡比鄭子明大,資歷比鄭子明足,彼此不相統屬,又沒欠後者太多人情。所以,他在後者面前,總能放松得很徹底。不像在別處,還要時時注意上司的臉色和自家形象。

眾綠林好漢們,也學著鄉勇的模樣,輪番上陣。每射夠十支箭,就把角弓交給身後的袍澤,自己退到城墻內側恢復體力。陌生的戰術,令他們在執行過程中,難免有些心情緊張。但在緊張之余,卻又隱隱感覺到了一絲默契,輕松。

在緊張的射擊過程中,時間的腳步悄然加速。冰墻上的人影前後交織,冰墻外的人影此起彼伏,血如同噴泉般在墻上墻下湧起,在半空中濺出一朵朵巨大的紅花。日晷移動,一個個生命如同春花般凋零。

時間在無窮無盡、反反復復的搭箭、拉弓、松手的過程中流失。死亡的鮮花一步步迫近城墻,通過與守軍之間的“消耗戰”,幽州人終於將幹草道路鋪到了距離城墻二十步之內。

忽然,風停了,陽光萬丈。

鼙鼓聲也停了,冰墻下前仆後繼奔向死亡的幽州將士愣了愣,旋即,如潮水般倒卷而回。

幾個站在後排的幽州軍指揮使親自揮舞著認旗上前接應,在距離一百三十步外重整隊伍。潮水般後撤的人流在認旗下再度聚集成團,整隊,列陣,更換武器。然後,再度將面孔轉向了冰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鼙鼓聲猛然炸起,地動山搖。幽州將士喉嚨裏爆發出一聲瘋狂怒吼,踩著用人血和幹草鋪成的路面,再度沖向了冰城。覆蓋著鐵皮的巨盾上,倒映出一張張猙獰的面孔。

“呯,呯,呯,呯,呯!”城頭上的床弩,在敵軍踏入距離冰墻一百步範圍內,率先發起攻擊。粗大的弩箭呼嘯著射進人流,帶起一串串殘肢碎肉。然而,同伴的慘死,卻無法將幽州將士從瘋狂中喚醒。他們舉著盾牌,擎著角弓,背著投槍,繼續沿剛剛鋪好的幹草道路向前飛奔。每一雙眼睛裏,都寫滿了瘋狂。

七十步,城頭上的鄉勇們從開始傾瀉箭雨,一波波接一波,在城外制造出更多的屍體,將幹草道路染得更紅。

六十步,太行山豪傑們也開始引弓攢射,雕翎成排成片,在進攻的隊伍中,砸出一團團血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