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虎狼(二)

“孩兒,孩兒其實,其實大部分都看明白了!”雖然努力裝出一幅大人狀,內心卻終究還是個孩子,放不下爭強好勝。“只差,只差了最後一點點兒……”

作為成名多年,與任何人打交道從來沒被對方占過便宜的老狐狸,符彥卿豈能猜不到自家兒子的心思,故意笑了笑,非常大氣地點撥,“沒關系,差一點就差一點,其實最重要的實力。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注定被碾成齏粉!”

聽自家父親說得如此輕松,符昭信反而小臉漲得通紅,低下頭,訕訕地補充道:“孩兒受教,謝父親大人指點!孩兒,孩兒其實大致能看明白鄭子明在滄州的每一步。但,但是他的所有做法放在一起,孩兒就,就又開始迷糊了!”

“哦?你且說來看!”符彥卿再度被勾起了興趣,歪著頭要求。

符昭信想了想,將自己的看法一一托出,“像他前一段時間大砍大殺,一方面是為了殺雞儆猴,盡快坐穩防禦使位置。一方面也可以認為是刻意自汙,避免朝廷對他過於關注。殺過了人之後,又重金禮聘範文長去做長史和教諭,可以認為是在變著法子向士林示好,表明他自己並不是想與天下士人為敵。但這兩件事,連著做,看上去就前後自相矛盾了。士人那邊還好辦,有範文素,範文長兄弟倆幫他說好話,也許還可以慢慢忘記他的狠辣,不會再跟他勢同水火。但以範文長的名氣,此人一去滄州,朝廷那邊想不關注都難!相當於前一段時間的自汙行為都白做了,還擔上了一個屠夫的惡名。況且即便士林不再把他視作寇仇,經他如此一折騰,短時間內,滄州本地也將人才極度匱缺。沒有足夠的在當地負具聲望的人才幫忙,他就很難在滄州紮下根基。萬一皇上突然起了要收拾他的念頭,他又憑什麽來讓朝廷有所忌憚?”

“嗯,我兒能看到這一層,已經非常不易!”聽自家兒子能把近鄰鄭子明的諸多怪異行為,剖析到如此地步,符彥卿頓覺老懷大慰,手捋胡須,低聲誇贊。“不光是你,那鄭子明最近一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老夫也看得眼花繚亂。有可能是他自己做事,原本就沒有什麽長遠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前後自相矛盾。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他自恃有郭家雀撐腰,短時間內,並不在乎朝廷……”

話剛說到一半兒,書房門口,忽然有一個女子低聲出言打斷:“未必是有恃無恐,也許是無欲則剛!阿爺,你看事情,終究還未曾離開老一輩的巢臼。而鄭子明自打出道以來,所作所為,又有幾件事遵循了常規?”

“這……”符彥卿被問得微微一愣,兩只眼睛裏頭,隨即迸射出咄咄精光。

無欲則剛,這怎麽可能?鄭子明是石重貴的親生兒子,怎麽可能只是做一個四品防禦使就心滿意足。換了自己在此子同樣年紀,也只是表面上依從大哥放棄了李姓,內心深處,卻時刻無法忘記李氏一脈曾經的輝煌。(注1)

“阿姊,你是說鄭子明根本就沒想過做一方諸侯。至少,他沒想過以滄州為根基做一方諸侯!天,這樣,就全都解釋得通了,我怎麽早沒想到這一層!”畢竟年少,一生下來就已經姓符,肚子裏也沒老一輩那麽多成見。符昭信一蹦老高,三步兩步躥到了屋子門口。

“呼——”望著門口笑語盈盈的女兒和歡呼雀躍的兒子,符彥卿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真實年齡,笑了笑,對著天花板長長吐氣。

大女兒符贏的想法沒錯,鄭子明,的確沒有拿滄州當作基業的打算。所以,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也許是他早已認清了石氏不得人心的現實,或者也許他像二哥彥饒一樣,生性恬淡,喜歡不喜爭競和冒險。無論出於哪一種原因,能在不到弱冠的年紀,內心清醒如斯,都足以令諸多前輩宿老汗顏。

“不是他本人聰明,阿爺別忘了,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離不開背後的常節度和郭樞密。而趙匡胤和韓重赟兩個,這些日子又始終在他身邊替他出謀劃策。”符贏非常了解自家父親的脾氣和秉性,笑了笑,盈盈上前幾步,躬身施禮。“好了,您老就別為外人的事情操心了。天太晚了,女兒煮了蓮子羹,您跟虎頭兩個趕緊趁熱分了喝!”

說罷,不由符彥卿和符昭信父子兩個推辭,轉過身,從跟在背後的兩名侍女手裏,接過陶罐、瓷盞和銀勺子,親手在書案上布置好,然後又親手替父子二人盛好了羹湯。

“你啊,就是個不得閑的!”符彥卿的心臟,立刻被父女之情填滿。嘆了口氣,望著女兒素色衣衫和白色簪花說道。

“謝謝阿姊,好吃。咱們整個符家,數阿姊的手藝最好!”符昭信人小鬼大,怕父親提起姐姐年少孀居的茬兒,故意用勺子將瓷碗碰得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