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崢嶸(一)(第2/3頁)

船身猛地晃了晃,他們踉蹌著栽倒。然後又很快爬起來,雙腿盤住固定弩車的木樁,右手再度豎起拇指,左手繼續將調節柄快速搖動。

笨重的弩車,一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一邊緩慢地改變方向和傾角。腳下的甲板不停地晃動,身邊的弩槍也不停地上下左右搖擺,終於,槍鋒再一次艱難地對正了目標所在區域,射手松開搖柄,迅速將左臂舉過了頭頂。

“弩車準備完畢,請舵手穩住戰船!”弩長果斷轉身,將一面紅色的三角旗舉過頭頂,朝著舵艙和桅杆位置來回搖動。

方頭方腦的沙船猛地一頓,在重金禮聘來的舵手和操帆手們齊心協力操作下,艱難地壓住了波濤。高舉在半空中的紅色三角旗迅速揮落,興奮的喊聲隨即高高地響起,瞬間穿破雲霄。“放!”“放!”“放!”

弩車又是微微一顫,卻沒有弩箭脫弦而出。三名射擊手又開始來回調整弩槍,盡力將槍鋒與目標之間那道無形的線拉直,拉直。趕在下一個船身起伏的瞬間,他們猛地將右手向前一推。

“哢嚓——”固定甲板上的擊發柄水平旋轉了半個圈子,觸動弩車下方的扳機,聲音微不可聞。隨即,清脆的收弦聲相繼響起,“呯!”“呯!”“呯!”

三支弩槍如同蛟龍般飛出,貼著水面撲向目標。正在換氣的鯨魚猛地打了個哆嗦,背脊,尾部和頭部,冒出三道耀眼的紅。

“射中了!”“射中了!”“射中了!”甲板上的旱鴨子們,瞬間忘記了恐懼,舉起手臂,大聲歡呼。

射中了一頭鯨魚!大家夥終於又射中了一頭鯨魚,出海的任務完成,今晚就又可以上岸休息了。岸上有結實的房屋,幹燥的床榻,還有金黃色的小米飯和流著油的豬肉塊。雖然豬肉遠不如羊肉好吃,但在連續吃了四五天各類魚肉的人眼裏,卻無疑是一等一的美食。(注1)

“小心,站穩,都站穩,抓緊纜繩,抓緊你們身邊的一切東西!”鄭子明本人,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歡呼慶賀,迅速從身邊抄起一個銅皮喇叭,放在嘴巴大聲招呼。

話音剛落,腳下的沙船猛地一晃。緊跟著,就像飛一樣朝著大海深處沖去。弩車側面的木柱子上,三根粗大的纜繩,瞬間被拉了個筆直。纜繩的另外一端,則被弩槍牢牢地固定在了巨鯨的身體上,隨著鯨魚的瘋狂遊動,不停改變高度和方向。

“呯!呯!咣當!”甲板上的木桶和雜物,像被施了法術般,來回滾動。臉上喜悅還沒褪盡的勇士們,或者雙手抱著桅杆,或者緊緊扒著船舷,或者拉住纜繩、木樁、護欄等一切可以借力的東西,牙關緊咬,全身上下的肌肉一並緊繃,避免自己被甩進大海,成為另外一頭鯨魚口中美食。

“啪——!”“啪——!”被弩箭射中的那頭鯨魚在水面上翻滾,扭動,不停地擊起一道道紅色血浪。周圍的海水,轉眼之間就被染成了紅色,被烈日一照,宛若滾動的紅蓮業火。

紅色的水面上,笨重的沙船像個破箱子般,被巨鯨拉著左沖右突。一回向前,一會兒打橫,一會兒又畫了圈子快速撲向沙灘和礁石。

“哇!”潘美再也顧不得形象,一手抱著桅杆,一手拉著纜繩,蹲在甲板上大吐特吐。鼻涕,眼淚,還有暗黃色的液體,灑得滿身都是。

“呯!”一只裝滿了珊瑚的木桶,跳起來砸在了右側船舷的護欄上,瞬間碎裂,落了滿甲板的碎瓊亂玉。兩名將身體綁在護欄上的勇士猝不及防,被飛濺的珊瑚和木屑打了個正著,慘叫著翻倒,滿頭是血,生死不知。一道紅色的海浪,躍過船舷拍上甲板,將鯨魚血和人血混在一起,四下流淌。

陶大春拉著纜繩跳過去,對受傷者施以援手。李順則用一根繩子系在自己的腰間,蹣跚著給潘美送去一個水葫蘆。然而,潘美還沒等將水倒進嘴中,就又被晃了一個跟頭,連人帶葫蘆,摔出了老遠。

“站穩,站穩,盡量找角落站穩!”鄭子明一只手攬住臉色煞白的常婉瑩,另外一只手舉著銅皮喇叭,不停地叫喊。

從陸地走向海洋,沒有任何捷徑。也沒有任何前任的著述可以借鑒。他只能跟大夥一道,去摸索,總結,用汗水和血水換取經驗。

成,則如鯤鵬展翼。敗,則永遠被吞沒於歷史的長河。

“小寶,小寶,你趕緊下令讓大船靠岸。趕緊下令讓大船往岸上開。海岸不遠,海岸就在咱們身後!”先前還如同孔雀般驕傲的常婉瑩,雙臂緊緊樓主鄭子明的腰,嘴裏不停地發出催促。

從師父那裏學來的輕身功夫,此刻半點兒都派不上用場。從小被家族長輩教養出來的矜持與斯文,此刻也被周圍無盡的紅色,徹底拖入了海底深淵。這一刻,唯一能讓她感覺放心的存在,只有雙臂間這個魁梧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