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款曲(五)

“啊,竟然如此,竟然如此!看來是臣小瞧了他!”聞聽此言,耶律屋質先是愣了愣,隨即拍著帳篷的柱子長嘆。“那郭威,那郭威果然是個人傑,怪不得中原群雄願意為他效力!”

這年頭,能殺人者比比皆是。屠戮一日不斷,動輒滅人九族。而大勝之後,卻能忍住報復之心,不牽連仇人家小者,恐怕普天之下,只有郭威一個!

所以即便身處敵國,耶律屋質也不願掩飾自己對此人的欽佩。並且以能跟此這樣的人做對手而倍感榮耀。

“你先別忙著佩服他,先想想咱們該怎麽辦。”耶律阮的心胸卻遠沒有耶律屋質那樣寬廣,非常不滿地橫了後者一眼,沉聲說道,“早知道郭威如此了得,朕先前就不會下令暫緩南征了。可如今朕的命令已經發了出去,各部武士也都解散回家……”

“陛下切不可出爾反爾!”耶律屋質聞言大急,趕緊高聲打斷。“各部長老剛剛安定下來,各部武士也剛剛回到家中,現在重新下令集結兵馬,恐怕半點兒士氣都不會有!”

“朕當然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如此!”耶律阮撇了下嘴,冷冷地道:“可你不能跟那些長老們學,只告訴朕這樣不可,那樣不可。總得幫朕想一個解決的辦法!”

“微臣這就想,現在就想!”耶律屋質被說得老臉一紅,低下頭大聲許諾。“微臣,微臣……”

他素來號稱足智多謀,可倉促之間,怎麽可能就拿出一個可動搖敵國根基的良策來?閉著眼睛喃喃好半晌,才猛地吸了口氣,大聲道:“如果想要對付郭威本人,恐怕除了發兵南下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可如果僅僅是想給大周朝一個教訓,或者挫一挫郭威君臣的銳氣,微臣,微臣倒是想到一個主意。只是,只是,只是此舉有失光明!”

“有辦法你就說,別管他光明還是黑暗,能解決問題就行!”耶律阮等得心焦,跺了下腳,大聲催促。

“微臣遵命!”耶律屋質稍稍欠了下身,帶著幾分無奈回應,“微臣聽聞,那個與鄭仁誨、郭榮兩個一道坐鎮河北的鄭子明,有可能姓石,是石重貴的次子!”

“不是可能,是如假包換!”

“那如果陛下勒令石重貴給他寫一封信,命他率部來投……”耶律屋質臉色微紅,硬著頭皮補充。

綁架父親要挾兒子,那是強盜才會做的事情。而大遼卻是當世第一強國,兵鋒所指,山川迸裂,河流改道。堂堂一個萬乘大國,放著光明正大的招數不用,卻學強盜的下三濫。即便陰謀得逞,也必留下千古笑柄。

“你是說讓石重貴寫信勸他兒子歸順大遼?”耶律阮才不管什麽笑柄不笑柄,沒等耶律屋質把話說完,兩只眼睛就已經放射出灼灼的寒光,“好主意,朕先前怎麽沒想到?那石重貴是個軟骨頭,連別人討要他的妃子,他都拱手奉上。朕讓他寫一封信,給他的兒子找一條明路,他想是不敢拒絕!”

“他當然沒膽子拒絕!”耶律屋質揉了下面頰,大聲補充,“但陛下不要給他下令,讓微臣去做這件事。即便,即便將來有人將此事記錄入史冊,也是微臣卑鄙,無損陛下英名!”

耶律阮笑了笑,大咧咧地擺手,“朕才不在乎讀書人怎麽寫!自古以來,凡能成大事者,必不拘小節。朕,朕不過是讓石重貴寫一封信而已,總比劉邦叫人煮了他老父,然後分他一碗肉湯強!”(注1)

“那倒是,不過還是讓微臣出面為好!”耶律屋質笑了笑,輕輕搖頭,“微臣出面,不光是為了維護陛下的名聲,而是讓那鄭子明不至於對陛下懷恨在心。臣觀此人有良將之資,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陛下若能讓他父子團聚,然後再高官厚賞,他日圖謀南國,則帳下又多一條猛犬。”

“好,那就交給你!”耶他律阮恍然大悟,隨即大笑著撫掌。“如果能讓他來降,朕,朕豈止是得了一條猛犬,簡直,簡直就是肋生雙翼!”

“微臣遵旨!”耶律屋質躬身,行禮。然後卻不忙著派人去營州威逼石重貴寫信,而是收起笑容,繼續低聲提醒道:“但陛下對此事也別報太大希望。石重貴雖然骨頭軟,可那鄭子明,卻是從小經歷過許多磨難的,未必會接到他父親的信,就乖乖率兵來投。”

“那,那就別怪朕宰了他父親!”耶律阮臉上的興奮,瞬間就轉換成了惡毒,咬著牙,低聲發狠。

“那倒不必,您只需要將石重貴的親筆信內容,通過細作之口散布到汴梁即可!”耶律屋質對殺人不太感興趣,笑呵呵地獻上了另外一個挑撥離間之計。

“你是說,讓郭威對他起疑心?”耶律阮又是微微一愣,眼睛亮得就像半夜裏滾動的鬼火。

“不光是讓郭威對他起疑心,而且讓某些人,看到可乘之機!”耶律屋質笑了笑,紅著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