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短歌(七)

“鄭子明,你已經無路可逃了。落到咱們手裏,總好過落在魚皮秣鞨人手裏!”耶律化葛裏猛地一踹馬鐙,追著正在緩緩傾斜下沉的大船嘶聲叫喊。

“鄭子明,投降吧,你不為自己著想,也為你父親,為你麾下弟兄們想想!”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在遼河北岸,帶著數十名親兵策馬狂奔。一邊追,一邊沖著河道中央大聲命令。

“鄭子明,投降吧,大遼皇帝最重英雄好漢!”遼河兩岸,無數將士齊聲勸說。

魚皮秣鞨世代生活在窮山惡水當中,打洞穴居,茹毛飲血,在大多數契丹將士眼裏,都屬於不折不扣的化外野人。而鄭子明與他麾下的弟兄,卻算得上真正的英雄豪傑。所以,此時此刻,大多數遼國將士寧願放棄仇恨,讓鄭子明帶著弟兄加入自己,也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化外野人手裏。

“嗯!”鄭子明咬著牙,任由陶大春和周信兩個用燒紅的兵器燙住傷口,避免失血過多而死。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自打當年被渾渾噩噩地帶離瓦崗山白馬寺之後,歷經大大小小的戰鬥,數都數不清楚。受過的傷,大大小小也有三四十處。但是,沒有一次,讓他像現在一樣徹底陷入絕境。

大船已經嚴重進水,開始向左側傾斜。左側上半邊船舷卻烈焰升騰,融化的牛油沿著被烤裂的船舷縫隙,四處流淌。每經過一處,便將火焰帶向一處,讓死亡陰影迅速籠罩甲板上所有人的頭頂。

“鄭子明,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南邊有人不想讓你活著回到中原,向大遼出賣了你的行蹤!跳下水遊過來吧,我大遼最佩服善戰的勇士!我親自去求皇帝陛下,讓他饒恕你們父子的所有過錯!”眼看著大船時刻都會散架,鄭子明卻依舊不聽勸告,耶律化葛裏把心一橫,幹脆將自己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

“鄭子明,我是大遼泰寧王耶律察割,你見過我,我可以向皇帝陛下擔保,免你一死!”耶律察割也策馬沿著河岸追過來,半真半假的勸告。如果能收服鄭子明,自己帳下無疑就多了一員虎將。而郭威的大周,則多了一個死敵。

“鄭子明,你把船劃到北岸來,北岸更近。我,契丹東路軍節度使耶律底烈對天發誓,保你父子不死!”遼河北岸,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東路軍的將士們,在其主帥的示意下,不停地重復同樣的誓言。比起殺女求榮的無恥之徒韓匡嗣,無疑,鄭子明這種舍身救父的好漢子,更對眾人胃口。

“去你娘的,漢兒豈能做遼狗!”回答他的,是一聲怒喝。鄭子明捂著焦糊的肩膀,踉蹌幾步,沖著河岸破口大罵。

“去你娘的,漢兒永不做遼狗!”先前還有幾分茫然的周信、陶勇、李順等人,頓時士氣大振,扯開嗓子,齊聲給與敵人最後的回答。

幹脆而且帶著嘶吼的聲音,帶著無比堅定的信仰,順著河面上的狂風,清清楚楚的傳到兩岸契丹兵的耳中。

勸降聲,戛然而止。耶律底烈,耶律化葛裏,還有耶律察割等人的臉,都仿佛被人抽了幾十巴掌一樣紅。“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射死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家夥!”有人氣急敗壞地大叫,緊跟著,飛蝗如雨而下。

河風太大,羽箭全都在半途中落水,無一建功。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焦躁的號角聲再度吹響,耶律察割惱羞成怒,命人用角聲傳達最後命令,催促魚皮秣鞨人將鄭子明碎屍萬段。

“順子,幫我把船弩右舷推到身邊來,瞄準南岸那個放冷箭的家夥!”鄭子明無視漫天飛舞的羽箭,咬著牙吩咐。雙眼當中的寒光宛若兩把鋼刀,透過濃煙,射向愣在岸邊的韓匡嗣。

“哎!”李順低低的答應一聲,與李彪、陶勇三個一道,去挪動擺在右側船舷後的弩車。

“其他人,準備戰鬥!”扭頭又朝河面上烏魚般靠過來的小船掃了一眼,鄭子明繼續沉聲吩咐。仿佛身邊依舊帶著數萬大軍,臉上不見任何恐慌。

自打離開瓦崗山白馬寺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跟死亡捉迷藏。一次,接著一次。命運,好像從來不願意讓他如意過,每次當他的人生出現一縷曙光,就立刻就將其逼向懸崖峭壁。

既然如此,就奮力迎擊好了。死則死爾!

至少,他來過,他戰鬥過,他找到了自己的親人,他身邊還有一群俠肝義膽的兄弟,他這輩子,從不孤獨!

“哇嘎啦呀咦嘻呼……”魚皮秣鞨人的黑漆船雖然又小又慢,卻憑著數量眾多,堵住了整個河面。看到燃燒著大船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們興奮地叫喊著,丟出了手中拴著繩索的鐵叉。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捕魚用的鐵叉,紛紛釘在了船舷上,密密麻麻,如一群吸血的螞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