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妝(一)

汴京,繁華依舊。

四通八達的街道上,喧鬧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幾名童子手持細柳,嬉鬧著相互追趕。

人聲鼎沸的集市上,也絲毫不見半年前的壓抑和灰暗,人們習慣於忘卻,習慣於在亂世中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數個月的金風銀雨,足以將任何血色洗褪。持續七十余年的亂世,也令人們早已習慣了城頭上的王旗變幻。無論是朱家變成了李家,還是劉家變成了郭家,都不會引起太多的震動,更沒有幾個人感覺惋惜。

日子麽,總是要過下去的,地面上的柴米油鹽尚不能保證,誰有多余的功夫去品味什麽天空中的風雲激蕩?對凡夫俗子而言,哪個皇帝不收稅,那個朝廷的勞役能逃得開?誰他娘的做了皇帝,誰篡了誰的位,又跟老子何幹?

“快點,快點,這個來十筐,那個,那個,還有那個,問掌櫃的手頭還有多少,全送到府上去!”往來的人群中,有一隊人格外顯眼,領頭的管家不斷的指點著周邊的貨物,幾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則不斷將貨物朝馬車上搬,完全不像是尋常過日子采買,而是軍隊出征之前的大規模物資囤積。

“這又是要去打誰了?”有人偷偷掃了一眼壯漢們挺拔的脊背,彎下腰,跟身邊的同伴小聲嘀咕。

大周立國雖然還不到一年,可這七八個月裏頭,仗卻沒少打。兒郎們拿著刀槍成群結隊開拔,在汴梁城裏根本不算風景。慶幸的是,這些仗都打贏了。契丹人暫時放棄了南下的野心,南唐、西蜀的兵馬,也被趕回了老家。至於以慕容彥超為首的幾大叛亂勢力,更是滅的滅,敗得敗,再也對朝廷構不成任何威脅。

“不是要打仗吧,你看他們買的貨,這分明是誰家要辦喜事的模樣!”一名前來汴梁幫人采買貨物的牙行老夫子,袖著手,滿臉羨慕地回應。“可惜這家門檻高,根本不肯用咱們這些下九流。否則,誰要是能蹭上去幫個忙,接下來兩三年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路邊的茶攤上,幾名行商打扮的人,手持著茶碗,頻頻點頭。

“嗯,的確!也不知是哪個貴人,出手可真是闊綽!這群人從早晨起,都來來回回多少趟了?看這架勢,像是不把集市上的東西給搬完不肯罷休一般!”一名剛坐下來的漢子,滿滿的喝上一口粗茶,咬著硬硬的茶葉梗子,不停地搖頭。

“幾位客官是剛到汴梁吧?”茶攤的小二,明顯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一邊提著茶壺給客人們填不要錢的白開水,一邊笑呵呵詢問。

這種開場白,向來不需要對方回應。果然,沒等眾人承認或者搖頭,他就再次開口說道,“他們可是鎮冀節度使府邸上的人,給冠軍侯準備大婚的用事呢。”

“鎮冀節度使?”

“冠軍侯?”

“哪個鎮冀節度使?這官銜兒,我們怎麽從沒聽說過?”

“這不是把整個河北都封給了他麽?好大的官兒……”

眾茶客立即被釣起了胃口,七嘴八舌地詢問。

然而,小二卻忽然又變得謹言慎行了起來,只是笑吟吟地向大家碗裏繼續填不要錢的白開水,卻不肯再多吐露半個字。

這下,眾茶客可就心癢難搔了,一個個端著早就喝沒了味道的殘茶,臉上的表情比聞到魚腥卻吃不到嘴的貓兒還難受。

“再來一壺龍團吧!算我的帳,跟幾位兄弟也算有緣!”還是牙行老夫子反應最快,忽然靈機一動,從口袋裏掏出了五枚白皮錢,輕輕地擺在了桌案上。

白皮錢是前朝所鑄,雖然成色很差,但好歹也是硬通貨。頓時,小二的嘴巴上的“封條”就不翼而飛。先高高地叫了一聲,“好勒!”,緊跟著,以令人眼花繚亂地動作收錢,沏茶,倒水,須臾之間,就給本桌的所有客人都換好了新茶,然後連氣都不喘,迅速補充道:“當然是新封的鎮冀節度使,冠軍侯,鄭子明鄭大將軍!幾位客官是來得不巧了。若是再早來汴梁半個月,嘖嘖……當初太子爺和鄭大將軍班師回朝那場景,嘖嘖……整個汴梁城都開了眼了!”

“哦!”眾茶客半張著嘴巴,頻頻點頭。

在這亂世當中走南闖北,不了解一些時事,肯定要吃大虧。所以,對於茶小二的“賣嘴”行為,他們並覺得厭惡。相反,他們願意花一些小錢,來迅速彌補自己在“消息靈通”方面的不足。

於是乎,便又有人拿出錢來,買了煮黃豆、漬薺菜等價格親民,且在市井中頗受歡迎的小吃,請同桌的茶客們分享。那茶小二收了錢,談興愈發高漲,用手巾輕輕在掌心地抽了一下,繼續大聲補充,“且說咱們這位鄭侯爺,可是陳摶老祖的關門弟子。一身武藝萬夫莫敵不說,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可以生死人,肉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