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紅妝(六)

十月初八,宜嫁娶,忌破土。

汴京城中,整潔而筆直的大道兩側,一條條紅色的綢帶迎風飄蕩,宛若一團團跳動的火焰。

鎮冀節度使門口,自屋內到屋外三裏,地上都鋪上了嶄新的紅毯,幹凈而又整潔的紅色路面,從頭到尾洋溢著奢華霏糜氣息,讓人用腳踩上去,頓時如墜雲端。

從鎮冀節度使府門口,一直到澤潞節度使府門口,十裏的紅妝,沿路飄搖。大道兩側,每隔一丈就有一名手持木頭長槍的士兵值守,個個挺胸擡頭,氣宇軒昂。

沿街的店鋪裏,早就被看熱鬧的人群所擠滿。大家夥兒一邊吃了零食,喝著茶水,一邊對著屋外的風景指指點點。

天下最繁華之地,莫過於汴梁。汴梁老百姓的見識,也位居全天下之冠。然而,這次,汴京城的老百姓可算是開了眼。

見過鋪張浪費的,沒見過如此鋪張浪費的!沿路的樹上,都系上了紅色的綢帶不說。寬闊的大道表面,還鋪滿了金黃色的海砂。還有專門的護衛守護,手持木制的刀槍劍戟,一字排列。每一把兵器的表面,或者塗滿了銀粉,或者鍍了一層金沫,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富貴迫人!

比十裏紅妝和塗滿了金粉和銀粉的木頭兵器更為令人嘆為觀止的,是迎親的隊伍。清一色的燕趙壯漢,足足有兩百人之巨。每個人胯下,都是清一色的遼東桃花驄。而新郎官鄭子明,則騎著一匹純白色駿馬,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頭。渾身上下,玫瑰色的吉服纖塵不染,馬脖子旁,還掛著數十朵逆季節盛開的牡丹花。爭妍鬥艷,姹紫嫣紅。

“這,這也太有錢了吧?!嘶,我的天,皇上家,恐怕都不敢如此擺闊!”大道兩側的百姓們看著眼前一身紅妝的鄭大將軍,紛紛笑著搖頭。

“鄭將軍怎麽自己去接親?”

“是呀,這也是皇上定的麽?”

“真是稀奇,新郎官自己跨馬迎親!不過,鄭將軍長得可真俊,雖然臉色黑了些。”

“黑什麽黑?人家天天在外邊打仗,能白得了麽?以為都像你,捂得就跟大蔥根子似的!”

“我羨慕的是那位沒見過的鄭夫人,聽說這些紅綢都是鄭將軍讓人系上的。只因為,二人小的時候,鄭將軍親口許諾的一句話。”

“古有金屋藏嬌,今有紅妝十裏。嘖嘖……”

“如果老娘嫁人那天,肯有人紅妝十丈,不用,不用,即便紅妝十步迎娶,老娘這輩子給他做牛做馬也都認了!”

“得了吧,春花姐,你都嫁了四回了……”

“四回怎麽著,就不準老娘想想第五回嗎?”

“那地面上鋪的是紅毯子,造孽,真的造孽啊!”

“我也聽說過,鄭將軍本意是要將沿路都給鋪上紅毯子,好像是被鄭將軍的大哥,當今太子爺給攔住了,最後就鋪了三裏地。”

“哼,鄭將軍可真是有錢。”

“你別陰陽怪氣的,人家鄭將軍本來就是大財神爺,這會又是皇上賜婚,娶的還是他老人家的青梅竹馬,多破費點算什麽錯?”

“人家花自己的錢,關你屁事!”

“那是,不破費些,能顯示我們鄭大將軍與眾不同麽。”

“現在是鄭大節度使,冠軍侯,將軍都是老舊的事情了。”

……

有道是,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汴梁城內的老百姓,看的是迎親隊伍的雄壯和十裏紅妝的奢華。而汴梁城內的文武百官們,此刻看在眼裏的卻是,另外一種風景。

皇上這是鐵了心要削藩了。所以鄭子明主動交出了三個州的實際控制權之後,即便家裏藏著金山銀山,也不用再擔心朝廷染指分毫。相反,對於肯主動放棄一部分地盤和權力的武將,朝廷還會盡可能地對其做出補償。嬌妻、美妾、豪宅、田產,只要國庫付得起,皇上肯定不會皺眉!

然而,如果有人還抱著老一套打算,想借助手中兵馬和地盤,來保證家業和權力代代相傳。恐怕今後就有些危險了。除非你的實力強大到符老狼、高白馬和常肥狐三人比肩,否則,一旦被朝廷尋到錯處,肯定會落個人財兩空!

都怪鄭小肥,沒事兒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個鄭小肥,想娶倆老婆你娶就是了,胡亂擺什麽闊?

這個鄭三兒,才能不滿足以充任鎮冀節度使,你就屍位素餐好了。沒事兒胡亂裝什麽忠臣孝子?

這個缺心眼的蠢貨!

這個沒見識的謬種……

然而,恨歸恨,卻沒有人敢沖出門外,給迎親隊伍制造麻煩!朝廷派來的禮官馮吉和符昭序兩個,此刻就跟在馬隊之後。四雙燈籠般的眼睛,正盯著街道兩旁的院子門上下亂轉。誰要是敢在今天出來搗亂,就是不給他們哥倆面子。他們兩個的面子,不止代表著大周朝廷,還包括了他們二人的父親,馮道和符彥卿。得罪了大周朝廷,未必會家破人亡。同時得罪了馮道和符彥卿,恐怕早晚都得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