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奪帥(二)

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輾轉反側,多少人拔劍而起,多少人懷著滿心的不甘,戰死於汴梁城的幾座城門口,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直到天光大亮,整個汴梁城才在左右神武禁衛軍的全力彈壓下,終於恢復了“安寧”。所有沿街店鋪,全都關門落鎖,暫時停止營業。所有寺院道觀,也被勒令緊閉大門,禁止香客進出,以防有人渾水摸魚。所有公校、私塾,全都放假休息,以免學子們“不辨是非”,肆意傳播謠言。所有酒館、妓院、賭坊,一律不準接待客人,省得有人興奮過了頭,說出一些有辱國體的醉話,讓官老爺們為了羅織處置他的罪名而大傷腦筋。

甚至連那些見不得光的黑道堂口,也都被通過各種渠道,下達了“封口和停工”令。凡有在皇帝病重期間傳播謠言,或者“藏汙納垢”者,殺無赦!

一時間,偌大的汴梁城,徹底化作了一團冰雕。除了來來往往巡視的禁衛軍將士之外,街頭上幾乎看不到半個活物。偶爾有人不得不出門傾倒垃圾糞便,與左鄰右舍相遇,也只能閉緊嘴巴互相對著點頭,唯恐打招呼的聲音過大,被巡視的禁軍兵卒當作妄談國是,稀裏糊塗把兩家人都送進鬼門關。

此時此刻,唯獨不受各項禁令管制,依舊保持著平素熱鬧的,只有大周樞密使王峻的府邸。這座距離皇宮只有一炷香距離的宅院,從四更兩刻時開始,就門庭若市。一波又一波的武將、文臣,無論被驚醒之後猜沒猜得到事情真相,也無論此刻心裏懷的到底是何種念頭,都小心翼翼地排著隊,等著跟樞密使大人說上幾句話,或者在樞密使大人的親信面前露個臉兒,以期留下一個“我與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無關”之印象。以免王峻惱羞成怒下,大開殺戒,讓全家遭受池魚之殃。

而樞密使王峻,哪裏還有時間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從被燈光從睡夢中驚醒之後,就將自家書房當作了白虎節堂,召見心腹,調兵遣將,根據城內的情況變化,不停地調整應對策略和各處要害部門的兵力。直到天光完全大亮,才終於稍稍緩過了一口氣,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寬大的胡床上喘息。

與皇帝郭威的節儉吝嗇不同,樞密使王峻,是個非常懂得享受的人。大周立國這幾年來,隨著國庫日漸充盈,官員們手頭上日漸松快,他的府邸內的各項陳設,也一天比一天舒適、奢華。

背後的胡床,是鄧州刺史上任後專程派人送過來的心意。由一整根金絲楠木打造而成,從主體到扶手和踮腳板,都幾乎沒有任何疤痕和雜色。胡床上的虎皮,則來自千裏之外的陜州,虎毛足足有兩寸多長,紅中透著金,身體只要與其輕輕一接觸,就有一股慷慨豪邁之氣,從屁股直奔心窩。而擺在書案上的硯台,居然是一塊青黑色的藍田暖玉!無論天氣多冷,手摸上去,都感覺熱乎乎的,宛若握著一盞加了姜絲、紅棗,又剛剛在火上蒸熟的陳年花雕。

“說罷,昨天夜裏,跑出去了幾個,都姓甚名誰?”無論是金絲楠木,紅毛虎皮,藍田暖玉,都沒能讓王峻臉上的寒意減退分毫,當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之後,他立刻手扶書案,沉聲詢問。

話音落下,書房裏,頓時安靜得連每個人的喘氣聲,都清晰可聞。

禮部侍郎何楚,三司使黃子卿,兵部侍郎董俊,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神武右軍副都指揮使李岡,左軍第一廂都指揮使樊愛能,第三廂都指揮使何徵,以及其他若幹由王峻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們,個個低下頭,眼睛盯著各自鞋子尖兒,不敢做任何回應。

見眾人都變成了啞巴,王峻臉上的寒意更盛。用手用力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說,都盯著地面兒幹什麽,莫非地上能長出後悔藥來?昨夜跑出去了幾個?都是從哪裏跑出去的?該處當值的是誰?逃走那幾個人的家眷,都捉拿歸案沒有?別給我說誰家無辜,既然敢放縱家人連夜出城,就應該想到如何承擔後果!”

“這……”眾文武齊齊打了個哆嗦,將頭垂得更低。

敢冒險讓家人去向外傳遞消息的,要麽實力足夠強,要麽就是已經豁出去舉家為國殉難。他們心裏既畏且敬,不到萬不得已,都不願痛下殺手。而昨夜事發突然,當值的弟兄們,很難做出及時應對。被三兩個藝高膽大的家夥鉆了空子逃出城外,也是有情可原!

“王健,你來說!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沒掌握具體情況!”實在沒功夫再耽擱下去,王峻幹脆直接點將。

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是他的族弟,知道自家哥哥著急起來,絕不在乎當場“大義滅親”。趕緊向前跨了半步,以顫抖的聲音匯報,“四,四個,總計才逃脫了四個。不多,真的不多!剩下的全被禁軍殺死在城門口了,其宅院也被禁軍圍了起來。只待您一聲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