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生(一)

北京(太原)乾天殿,北漢皇帝劉崇站在禦書案後,雙拳緊握,目光銳利如刀。

郭威死了!那個以繼承皇位為由,將他兒子劉赟騙了去,又在半路上痛下殺手的惡賊,那個篡奪了大漢江山,那個弑君、逼宮、裝模作樣的陰險小人,居然這麽快就病死了!而他,這兩年一直在積蓄力量準備南下報仇,這兩年一直在向遼國搖尾乞憐,只求對方能夠在他出兵之時派遣一支大軍前來助戰!

蓄滿全身的力氣,卻沒等出拳,對手忽然憑空消失。這滋味,比用鐵錘去砸棉花包還難受百倍。而無論這當口心裏頭多難受,多失落,他還都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也未必有人聽得懂!

“郭家雀兒是十天之前,心力憔悴而死。偽齊王高行周、魏王符彥卿、澤潞節度使常思、瀛公馮道、太尉白文珂等賊,擁立其義子郭榮即位。逆賊鄭子明被封為輔國大將軍,歸德侯。逆賊趙匡胤被封為殿前軍都指揮使、懷義將軍、陳留侯。逆賊高懷德……”樞密副使趙華非常盡責,將細作們冒死送回來的情報,一一向劉崇以及在場文武說明。

“一群乳臭味幹的毛孩子罷了,除了符老狼和高白馬兩個之外,其他人都不必關注!”大將張俊上前數步,不耐煩地打斷。“陛下,末將願領三萬兵馬,一探偽周虛實!”

“常克功領兵去救郭威的小命兒,澤潞兩州正好空虛。此刻,的確是南下的最好時候!”大將胡得功也上前一步,主動請纓。“末將願令一萬兵馬做前鋒,替陛下奪了潞州!毀了常思的老巢!”

“兒臣也願意領一哨兵馬,去取趙州!”三皇子劉鎬早就忘記了當年所吃的虧,也叫囂著上前湊熱鬧。

“取趙州不如取府州,趁機將折家連根拔了,可斷偽周一臂!”四皇子劉鍇不甘居於劉鎬身後,跳出來大聲嚷嚷。

“陛下,伐喪,不祥!”右相衛融處事謹慎,聽武將們越說越輕松,趕緊上前半步,沖著劉崇深深施禮,“況且馬上就是冬天,城外不可久居。澤潞兩州的守軍,只要閉門不出,就能令王師徒勞而返!”

“什麽伐喪不祥?那郭家雀乃謀反篡逆之輩,老天爺收了他,是因為他惡貫滿盈!豈可真的拿他當作一國之君?”兵部尚書馬原素來跟衛融不睦,出言針鋒相對。

“陛下,那郭家雀兒雖然得國不正,卻有遺恩於中原之民。我等豈能因為私仇,就小瞧了他在中原文武和百姓之間的威信?萬一引得中原軍民同仇敵愾,我軍即便有雄師百萬,恐怕也難過黃河半步!”翰林學士郭無為見狀,立刻出馬給衛融幫腔。

“不過黃河,至少能拿下整個河東?”

“拿下地盤,拿不下人心,地盤又怎麽可能保得住?”

“敢暗通敵國者,族誅!”

“這些年,幾位殺的人還少麽?百姓們還不是一瞅到機會,就拖家帶口往難免逃?”

……

轉眼間,文臣和武將們就爭執了起來。吵得房梁上簌簌土落!

“夠了,有完沒完!爾等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劉崇被吵得頭大如鬥,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聲斷喝。“”

爭執聲戛然而止,文臣們都紅了臉,訕訕地退回原位。以張元徵為首的武將們,也覺得好生無趣。齊齊向劉崇抱了下拳,口中說道,“末將知錯,請陛下息怒”然後也低著頭重新站在了禦書案兩旁。

劉崇默默地等眾人都站直站穩,手扶桌案,喘息著補充,“朕不在乎什麽伐喪不伐喪,朕也不在乎能不能得民心。朕只在乎,能不能給朕的長子報仇。所以,這兵,一定要出。只是今年冬天出,還是開了春之後再出而已!”

他,原本就沒想過當皇帝,更沒想過當一個聖明天子。是四年前,郭威篡奪了他侄兒的皇位,又騙走了他的兒子,才讓他不得不自立為帝。他之所以當皇帝,是為了復家國之仇,不是為了拯救萬民,更不是為了一統九州。所以,只要能報仇,他不惜采取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

“冬日發兵,士卒手腳都容易生凍瘡,亦容易得傷風。當年幽州韓氏就是因此而吃了敗仗,平白成就了姓鄭的豎子之名!”到底姜還是老的辣,樞密副使趙華的想法,其實跟衛融等文官差不多。但表達方式和話語所起到的效果,卻跟衛融等人先前截然相反。

當年幽州韓氏的數萬大軍,被鄭子明帶著幾千鄉勇拖垮的例子,北漢君臣都不止一次揣摩過,當然明白其中最關鍵處在哪。當即,劉崇眼睛的紅色,快速消退。將目光轉向武將之首張元徵,沉聲詢問:“張樞密,你以為如何?今冬發兵,有必勝的把握麽?”

甭看先前跟衛融等文官吵得兇,到了該認真的時候,張元徵卻立刻謹慎了起來。斟酌再三,出列向劉崇拱手,“冬天出兵的話,拿下潞州,問題不大。全取澤潞兩州,恐怕會有些困難。至於攻入汴梁,陛下,請恕末將直言,光憑我大漢一國之力,即便把出兵的時間拖到明年春天,依舊沒有絲毫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