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差事

日落時分順天門鼓聲再起,整個都城各條主要街道上的街鼓聞聲而起,進而全城再次鼓聲震天。五波鼓聲,八百響之後,恰好天色擦黑,大唐都城長安宵禁的時間便到了。

此時全城市肆關閉,商家關門歇業,長安城所屬萬年長安兩縣一百一十坊的坊門也全部關閉。在此之後,長安城坊外的大街上百姓絕足,有敢在這時候在街道行走的,便會被巡街武侯和纊騎當做作奸犯科之人抓起來審訊;即便查不出什麽,京兆府的法曹也會下令打你二十板子屁股再攆你回家。

當然,這只是對百姓而言,皇親國戚,軍政要員若有公務或者即便是私事,還是可以照走不誤的。百姓們要想打破這個禁令,除非你有婚喪嫁娶的特殊事情,提前由坊正向長安縣或萬年縣的縣衙申請報備,再由所轄縣報經京兆府批準之後才可。除此之外,便是正月十五的法定上元節三日假期,夜禁令在這三天是解除的,那時候也可以在夜間滿城自由行走。

王源是本來是不懂這些的,但在跟隨黃三正式上崗,穿上了坊丁的號衣來到坊南門前準備關閉永安坊南門的間隙裏,黃三不厭其煩的對王源說了一遍。

黃三已經徹底認定王源是患了部分失憶之症了,整個人已經成了個啰嗦的婆娘,見到什麽就解釋什麽。王源樂的如此,認真傾聽積極發問,黃三第一次遇到這麽個好為人師的機會,自然也是心情愉悅滔滔不絕了。

王源算是親眼見識了什麽是大唐的夜禁;五通街鼓共八百下響徹全城,棋盤狀的坊市結構讓除了靠近城墻或者皇城的諸多民坊的四角都處於主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而每個十字路口正是街鼓、武侯亭設立的地點。

當各街道鼓聲次第敲響的時候,類似永安坊這樣的民坊頓時陷入如四面楚歌般的隆隆巨鼓之聲中。三通鼓敲過,坊外主街上的行人和百姓便開始小跑起來,在五通鼓結束的時候,昏暗的坊外大街上便出現了縱馬飛馳的武侯和纊騎的身影。此時若還有人在街上閑逛,必然最少免不了一頓打屁股的厄運。

“這是把老百姓當豬圈養啊。”王源為自己也是這些豬仔當中的一員而深深的憤怒和悲哀。

王源對坊丁的差事上手的很快。每日夜間日落鼓聲停歇之時關上坊門,然後每隔半個時辰巡視所轄南一裏到四裏的所有轄區,遇到有可疑人等上前盤問,一直到天色佛曉時在晨鼓停息之後打開坊門放出等候出門的百姓們,和白日當值的坊丁交接之後便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呼呼大睡到午後。

看上去這差事很有規律,但王源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在浪費生命。這樣的生活簡直毫無樂趣可言,既無激情也無盼頭,他不敢想象自己今後的生活便是在這樣的日子中度過。一種強烈希望改變的心境在心頭越來越濃烈。

但王源明白,在找到突破點之前,自己也許只能保持原狀,因為自己首先便是要活下去,就目前而言,自己對大唐還屬於兩眼抹黑的狀態,還沒想好該如何掙脫出這桎梏來。

王源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太無趣,但這並沒有影響王源對生活的熱情。永安坊的鄉鄰們驚訝的發現,王家二郎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近一年來,王家二郎家境敗落之後,每日不是蓬頭垢面的喝酒買醉,便是在破屋子呼呼大睡,偶爾出門也是誰也不搭理的樣子;但現在的王二郎,身上的穿著雖然破舊,但絕不邋遢。永遠熨燙的整潔筆挺的衣服,發髻也梳的一絲不苟,身板挺得筆直,臉上永遠帶著微笑。

這個王家二郎如今見到街坊鄰居總是彬彬有禮的打招呼,像是忘記了他在永安坊名聲不佳的這回事一般。多次幫著鄰家老爺爺老奶奶提水劈柴,買些小東小西給街坊玩耍的孩童們吃。而且這個王家二郎也再不像以前那般的懶惰,每日在自家院子裏忙活著,清掃整理庭院,修補破舊的廂房,用土石壘砌花壇,修剪院子裏亂七八糟的樹木雜草等等,將那三間小院落整理的幹幹凈凈,清清爽爽。

有人還曾經看到王家二郎在院子中平整的空地上弓著馬步閉目緩緩打拳的情形,雖然他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打拳,動作慢的出奇,但這一幕在以往王家二郎的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

在永安坊所有百姓的心中,對王源的印象一日日的刷新,一日日的改觀,十余日後,他們不得不承認,王家二郎的改變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脫胎換骨。

王源並不是刻意如此,實際上這是他後世養成的一些起居吃穿的習慣,衣服可以破舊,但不能不整潔,頭發可以長,但不能不整齊。跟著自己恩師老教授學會的幾套太極拳也自然要抽空耍一耍,倒不是真的認為有什麽用,而是無聊的生活需要一些樂趣,王源權當是自己的娛樂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