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詩會

事情說起來挺有趣的,在大唐,對詩歌的熱愛幾乎成了一種風尚。處在社會最底層自然感受不多,但在上層官僚權貴階層,能寫詩,寫好詩,幾乎成了一個人是否有才能的象征。

自開元後,朝廷科舉中越發將詩賦水準作為取士的最重要的標準,更是讓大唐天下詩詞歌賦滿天飛,人人爭在文壇居有一席之地。朝廷官員達官貴人更是詩詞相和往來,引為風雅之極之事。在大唐,你要說你不會寫詩,你都不好意思出門跟人打招呼。

有趣的是,朝廷官員之間的矛盾,有時候不僅限於爭權奪利的矛盾,往往是相互攀比攻擊作詩水平的高低,從這方面壓倒對方來顯示自己有才能。

風尚如此,催生了大唐各地每年大大小小的詩會何止萬場。從年初到年尾,長安內外,大江南北,從京城到地方,從高官到窮書生們,各種詩會層出不窮,形成一股經久不息的風潮。柳管事口中所提的這個長安城中的梨花詩會,便是這大大小小詩會之中的一個而已。

和其他所有的詩會不同的是,梨花詩會的組織者便是當朝權勢熏天的右相李林甫。李林甫組織梨花詩會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文采,事實上他的短板正在此項之上。

李林甫任右相十二年,無人撼動其地位,但其實一直以來都面臨著政壇對手的挑釁,左相李適之便是他最大的敵人。李適之在玩手段陰謀方面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對手,然而李適之等人唯一對李林甫有優勢的便是在文壇的地位和成就。

李林甫出身於武職,他人生的第一個官職是禁衛軍千牛衛的一名直長,對寫詩作賦這些事根本就無感也無能。雖然他竭力想改變這一點,認真學習詩文,勤奮寫作,要寫了不少的詩歌。但這些詩歌無一例外成為他的笑柄。

李林甫當上丞相的時候,人們立刻便將他和前任張九齡比較起來,陰損的長安名士們背地裏毫無忌憚的嘲笑他和張九齡之間的差別,最惡毒的一個說法是:跟張九齡相比,李林甫就像是個在詩會中幫著端凳子打雜的小廝,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做幾首打油詩,但只能自娛自樂,因為沒有一個人願意讀他的詩。

甚至有齷蹉官員做拙劣的打油詩冠以李林甫之名流傳,諸如什麽“門前一群鵝,一杆打下河。”之類的詩句都被說成是李林甫的大作,文人聚會必會以此為戲謔的節目。

李林甫的憤怒可想而知,惱羞成怒之下,這些人動口他便動手,所有敢於公開嘲笑自己的人,無一例外都被冠以各種罪名迫害。於是,在建立自己丞相權威的同時,他也成功的讓那些高傲的文人閉上嘲笑的嘴巴。然而,他心裏明白,自己是靠著權勢讓他們不敢公開放肆,在這幫自詡高傲的人心裏,定還是將自己視為在文學上無所建樹的失敗者。

李適之接替牛仙客任左相之後,李林甫很明顯的感覺到了李適之對自己的不屑,李林甫知道李適之是想挑戰自己的權力,可惜在權謀上李適之就是個白癡,李林甫幾乎可以毫不費力的將這個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但李林甫並不滿足於此,他要全面摧毀李適之的自信,全方面的擊潰李適之他們。

於是在三年前,在府中幕僚的建議下,李林甫舉辦了梨花詩會,以禮賢下士為國選才之名發出鬥詩的挑戰。李適之等人自然不甘示弱,這等公開羞辱李林甫的機會他豈會放過,於是雙方雖然是打著以詩會友的名號,但其實梨花詩會成了雙方權力之爭的另外一個戰場。

讓李適之沒想到的是,李林甫做了充分的準備,連續兩年的迎春詩會,李林甫糾結了大唐各地的寫詩名家於麾下,李適之也邀約詩壇好友前往,雙方將個風雅詩會變成了鬥法的場所;而結果卻是李林甫占據上風,讓李適之忍無可忍。

而過去的兩年中,但凡跟隨李適之參與梨花詩會的官員,幾乎都被李林甫以各種罪名查辦,或抄家,或罷官或流放。明眼人都明白了,這是李林甫打擊報復的手段,而李適之無疑再次上了李林甫的當,因為他邀約而去的官員都暴露了自己是李適之一黨的身份,事後遭到清算。

於是在今年迎春詩會即將到來的時候,很多人謝絕了李適之的邀請,他們不願再明目張膽的跟李林甫作對了,他們擔心在詩會上被李林甫盯上,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眼看梨花詩會將至,李適之手下除了幾個死心塌地的幕僚之外,便無其他詩壇高手了,李適之不願接受這樣的失敗,於是便想出了這個下下之策,派手下幾名幕客四下撒網,希望撈出幾個人來參與詩會,哪怕是輸了比試,也不能輸了人氣。

這便是柳管事說不出口其中內情,朝廷官員之間的爭鬥以這樣的方式來死磕,也是大唐特有的一道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