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雨夜

長安城下起了雨,這是入初夏以來長安城下的最大的一場豪雨,滂沱而下,無休無止。從黃昏時開始下,直到半夜裏雨勢猶不見減弱。

即便是長安城這樣當今世上最繁華先進的城市,滂沱大雨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街道上積水深達腳面,永安渠水位暴漲幾乎平岸。大明宮中的太液池,興慶宮中的龍池,芙蓉園中的曲江池等處都水勢滿漲,城中不少地方都發生了內澇現象。

所有人都被這場豪雨嚇到了,百姓們憂心忡忡的關門閉戶呆在家裏,祈禱著大雨快些停下,免得民坊之中的排水系統不暢而導致水漫到家裏,毀了自己的一切。

但並非所有人都關心大雨帶來的影響。雨夜裏,幾名穿著蓑衣鬥笠騎著馬兒的騎士正飛馳在積水橫流的街道上。他們從皇城朱雀門飛馳而出,往東拐過興道和坊務本坊的北面大街,抵達平康坊西坊門外。平康坊中值夜的坊丁極不情願的開了坊門上的小門,還沒來得及詢問對方身份,一名馬上騎士將濕漉漉的腰牌在門前一晃,坊丁們立刻閉嘴,趕緊打開了坊門。幾名騎士飛馳而過,馬蹄踏過濺起的汙水濺在幾名坊丁的臉上,坊丁們連擦也不敢擦。

平康坊西南側,那是李林甫相府豪宅。李林甫躺在臥房的床上,頭上敷著毛巾,一動不動的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聽著外邊的瓢潑大雨聲,不是眉頭皺起,讓燈光下的那張蒼老的臉更顯得蒼老了幾分。

“相爺,刑部左侍郎盧錫安前來求見,見是不見?”相府老管家輕輕走近李林甫的房中,低聲稟報道。他知道相爺沒有睡著,自從王鉷和羅希奭的死訊傳來,相爺連續三天都是這個樣子,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每天纏綿於床榻之上,讓人極為憂心。

李林甫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來,暈眩感覺讓他伸手扶額眯眼皺眉,老管家忙沖上前去扶住李林甫的身子,給他在背後墊上幾只枕頭。

“莫要管我,快去請盧錫安來見我。”李林甫閉目擺手道。

老管家答應一聲忙匆匆出門去,片刻後門廊上響起腳步聲,房門門簾撩起,渾身濕透的刑部左侍郎盧錫安趨步上前跪地行禮,沉聲道:“盧錫安見過相國,相國身子可好些了?”

盧錫安濕漉漉的袍袖揮起時,幾滴雨水灑在李林甫的臉上,李林甫毫不在意,臉上帶著微笑道:“快起來,快起來,怎地淋濕成這樣了。管家,快拿幹布巾來給盧侍郎擦一擦,泡一杯熱茶讓盧侍郎暖一暖身子。雖是夏天,但淋了生雨很容易受風寒。”

管家連忙上前來遞了幹布巾來給盧錫安,又給盧錫安泡了一杯熱茶水。盧錫安連連道謝,胡亂的擦了擦頭臉上的雨水,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

李林甫看著盧錫安沉聲道:“事情如何了?”

盧錫安拱手低聲道:“啟稟相國,卑職正是來稟報此事的。卑職剛剛從刑部大堂出來,一步也沒敢耽擱,便來相爺這裏了。”

李林甫贊許的點點頭道:“辛苦了。”

盧錫安道了謝,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封牛皮信封,從裏邊掏出幾張紙張,起身雙手遞了過去。

“這是卑職提審那七名跟隨王尚書和羅禦史去劍南道,僥幸逃得性命的禁衛的口供。卑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提審他們,錄了這份口供。”

李林甫微微點頭,展開那封口供仔細的閱讀,半晌後皺眉道:“這份口供和楊國忠提供的口供內容一樣,那又有何用?”

盧錫安忙道:“相國,內容可不一樣呢。三天前的那份口供和這份口供中相差了幾句話,而卑職認為,這幾句話才是關鍵之處。楊左相的那份口供當中卻只字未提。”

“哦?”李林甫愣了愣,忙低頭再看一遍手中的這張七人畫押確認的口供,忽然眉頭緊鎖道:“你是說這幾句話麽?‘進入沙漠之中的當晚,半夜裏幾名向導忽然無故逃走,王尚書和羅禦史決定立刻回頭,但因無法辨識方向而原地打轉,最終王尚書和羅禦史決定跟隨逃走的向導腳印,以免迷失方向。’是這幾句嗎?”

“後面還有。”盧錫安低聲道。

“我等跟隨向導的足跡來到了一處綠洲,後來才知道是吐蕃國的邊城野牛城。我們正自慶幸得救,都下湖水洗澡喝水,此時突然有身著唐軍服飾的數十騎從湖邊飛馳而過沖入沙漠之中,緊接著便是吐蕃人沖殺而至。”李林甫很快找到了盧錫安所說的第二段多出的口供,並輕聲念了出來。

屋外雨聲沙沙,但屋子裏卻顯得極為寂靜,燭火跳躍著,照著林甫扭曲的面孔和面頰上抖動的肌肉。

“好厲害,好厲害的手段啊。”李林甫咬著牙道。

盧錫安沉默不語,他知道相國的脾氣,李相國不喜歡多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