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

攻戰英雄切薩雷・波吉亞回到了羅馬。歡慶他凱旋的儀仗隊空前壯觀,羅馬市民們幾乎從未見過如此的大場面。切薩雷所有的持械步兵、輕騎兵和瑞士長矛兵都是一襲黑衣,甚至行李車車隊也遮蓋著黑色布幔。切薩雷自己則穿一身深黑色的盔甲,騎馬走在軍隊的最前面。四名紅衣主教陪在他的左右,他們紫紅色的禮服與切薩雷的黑色盔甲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為了歡慶他得勝歸來,連波吉亞家族的公牛家徽都一改往日的白色,被描成了紅色,在黑底旗幟上顯得格外鬥志昂揚。切薩雷騎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黑色種馬,儼然一個尊貴的黑王子。

儀仗隊穿過夾道相迎的羅馬群眾,向梵蒂岡走去。到了梵蒂岡,切薩雷用西班牙語向父親問候,一邊跪下親吻教皇禦戒,並向教皇呈上他征服的城邦和城堡的鑰匙。

亞歷山大的臉上洋溢著驕傲與自豪。他把切薩雷扶起來,熱烈地擁抱兒子,人群一陣歡呼。

遊行慶典一結束,切薩雷便離開父親,向梵蒂岡內他的寓所走去。

切薩雷離開的這段日子,時移境遷,他內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終於明白法國人沖他大笑其實是笑他傻,他全力吸引羅塞塔卻以失敗告終,他發現甚至與妻子宴爾之樂時也對妹妹念念不忘,他發誓從此喜怒不形於色。從那以後,他的臉上再也沒有露出過笑容,他的眼睛裏再也看不到憤怒。

哎呀,他的臉啊。切薩雷近期又染上了法國花柳病,這一次的病嚴重得多。病毒在他的面頰、鼻子和前額上留下深深的坑,還有幾處再也無法褪去的圓形疤痕。要是在戰場上,這些疤痕根本無關緊要,可是在羅馬,在慶祝會上,或是與高級妓女們同床共眠時,它們變成了切薩雷心頭揮之不去的深深芥蒂。切薩雷・波吉亞年方二十五,他已經習慣人們因為他的美貌而稱贊他、愛慕他,可如今,他卻覺得失落。他為他房內每一面鏡子都罩上黑色布幔,告誡仆從永遠不要把它們從鏡子上取下來。

夜晚的噩夢又回來了。為了驅除心中對噩夢的懼怕,他白天睡覺,晚上通宵工作,並又開始在郊外策馬狂奔數小時,將自己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此時,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他要去見盧克萊西婭。他離開太久了。她的臉一直是他腦海中浮現的幻象,是她的臉指引著他沖向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自從上一次見面後,已經過去幾乎兩年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麽變化。他已娶了洛蒂,而她也已嫁給了阿爾方索,經過這麽長的時間,她還會讓他產生同樣的感覺嗎?切薩雷心裏暗自希望盧克萊西婭已經厭倦了她的丈夫,因為現在教廷聯盟締約的局勢生變,阿爾方索事實上對波吉亞家族已經構成了威脅。

他一邊等待準許他進入盧克萊西婭的房間,一邊思緒萬千。雖然每日裏他似乎魯莽不覺生活中有何危險,也似乎什麽也不在乎,可現在,他卻充滿憂慮。妹妹會怎麽看他?她會不會不像從前那樣愛他了?

盧克萊西婭一看見哥哥,便立刻跑過來擁抱他。她用手臂圈著他的脖子,臉埋在他的胸口。“我的上帝啊,我真是太想你了。”她熱淚盈眶地說。

她擡起頭來仔細看他。他的臉絲毫沒有讓她覺得可怕,她只是覺得心碎,想到他曾經遭受的苦難便心如刀割。她雙手捧著他的臉:“我親愛的切茲,命運都對你做了些什麽……”

切薩雷也自覺形穢,把臉扭開了。他的心還跟從前一樣狂跳不止,再沒有其他人能讓他的心這樣狂跳了。

“你看上去很好,克萊西婭,”他柔聲說道,眼神中流露出關切之情,“你還跟從前一樣快樂嗎?”

她拉著他的手,領著他在長榻上坐下。她說:“能讓我比現在還要快樂的,只有天堂了。能跟我的孩子,跟我的阿爾方索在一起,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我整天都在擔心這根本就是一場夢,而我很快就要從這美夢中醒來了。”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僵硬起來:“我去看過小喬萬尼了。我覺得我們的兒子長得更像你一些。他的金色卷發和淺色眼睛,一看就是你的。”

盧克萊西婭大笑著說:“可也不是完全像我。他的嘴唇、他的笑容都是你的,還有他的手,跟你的一樣,也跟爸爸的一樣。”她把他的雙手舉起來給他看,“阿德瑞娜每天都把他從你的寓所帶過來。自從你走後,能經常見到他讓我覺得很開心。他是個聰明伶俐、通情達理的孩子,雖然偶爾也會像你一樣突然發脾氣。”她又笑起來,他看到她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神情。

他問:“你自己的孩子呢?他也一樣讓你喜歡嗎?”

盧克萊西婭笑容滿面,金色的發卷垂落在前額和面頰上,她點點頭:“羅德裏戈還是個嬰兒,還看不出來他今後到底會怎麽樣。但是他跟他的父親一樣漂亮、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