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鑒定和取證(第3/5頁)

在這件事情中,呂不韋所冒的身死族滅的重大政治風險,與他僥幸成功的些微可能性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落差。經濟學有一個基本的前提假設,人性是貪婪的。不過,貪婪的人性是趨利避害的。請大家結合秦國的法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像呂不韋這樣算計精明的商人,用心周到的政治家,會不會去幹這種肯定有大害,而幾乎看不到成功可能性的傻事?想來,多數人都會同我一樣,搖頭表示難以置信。

《史記·呂不韋列傳》說,趙姬與子異同居以後,“至大期時,生子政。子楚遂立姬為夫人”。“大期”,就是婦女足月分娩的日期。唐代大學者孔穎達給《左傳·僖公十七年》作注疏說:“十月而產,婦人大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懷孕十個月生產,就是婦人的大期。孔穎達說得非常正確,就是所謂十月懷胎嘛。按照這種正常的理解,趙姬與子異同居十個月以後,生下了嬴政,因為毫無問題,所以子異認可了自己的長子,冊立趙姬為自己的夫人。另有一種理解,“大期”為十二個月,這樣的話,子異就更找不到理由懷疑嬴政非親生了。

反之,如果趙姬先已經懷孕,月經不來,得在一個月以後才知道。在沒有科學檢測手段的古代,呂不韋確實知道趙姬已經懷孕,怕要在兩個月以後,當趙姬第二次月經不來的時候。趙姬懷孕兩個月以後才被獻給子異,嬴政就不會在“大期”而產,而是應當在趙姬與子異同居八個月後早產。早產是非正常的分娩,非正常的分娩當有非正常的原因,自然會受到關懷和問候。在這個時候,趙姬要拿話來說,子異也將前後思量。如果是這樣的話,將會出現什麽情況呢?

我們前面已經談道,子異是不乏幽默感的聰明人,他是有繼承權的秦國王子,他對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血統問題,是非常清楚而敏感的。所以,呂不韋第一次來見他時,短短兩三句交談,他就知道呂不韋是為王位繼承問題而來的。子異和呂不韋開始合作,他繼承王位的可能性與日俱增以後,他對自己繼承人的血統問題,特別是在女方不是秦國人、出生地是在外國的情況下,怕是比誰都在意而費心的。所以說,趙姬一旦早產,子異必然生疑。子異一旦生疑,就不會認可嬴政為自己的嫡長子,也不會立趙姬為自己的夫人了。

退一步說,即使子異因為知識不足而沒有產生懷疑,子異身邊至少有一個人一定會懷疑。這個人是誰呢?這個人就是子異的醫生,秦國使館的醫官。

子異在邯鄲做人質,用現在的話來說,相當於秦國駐趙國大使。他雖然因為秦趙兩國敵對而不受趙國的禮遇,又因為不受父親的寵愛,很有些潦倒失落,不過,子異的潦倒失落,只是相對於他如果受到趙國禮遇和父親寵愛的得意盛況來說的。作為平民百姓的我們,不要以庶民之心,去度王子之腹,空灑同情的熱淚。

歷史偵探可以告訴大家,子異在邯鄲是有府邸的,有車有馬,盡管不太豪華,但也不是後人所想象的那麽窮困。他的工作是有隨從官員處理的,他的生活是有用人侍候的,其中應該有懂醫知藥的醫官,趙姬早孕早產的事情,要瞞過他怕是很難的。我們為什麽這樣說呢?戰國時代,中國的醫學已經有相當的進步,對於婦人從懷孕到分娩的生理,胎兒從一月到十月的狀況,已經相當清楚。長沙馬王堆出土的醫書《胎產書》,對這些都有具體的記載。子異的時代,秦國宮廷和政府的醫官制度早已建立,讀一讀《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就知道了,那是司馬遷專門為醫生寫的傳記。著名醫生扁鵲周遊各國行醫,到邯鄲做婦科醫生,到洛陽做五官科醫生,到鹹陽做小兒科醫生。他最後死於鹹陽,是被秦國的太醫令李醯派人刺死的。理由嘛,很簡單,妒忌。李醯妒忌扁鵲醫術高明,擔心他危及自己秦國宮廷最高醫生的地位。

所以,如果我們對於秦漢時代的醫學狀況和王族封君的生活狀況有所了解的話,就可以知道子異身邊應有醫官,趙姬早孕早產的事情是瞞不過他的。

再退一步講,即使醫生喝醉了酒,糊裏糊塗被騙過了,子異身邊還有人是騙不過的,而且,他們是不會喝醉酒打馬虎眼的。他們是誰呢?

我在前面已經講過,子異雖然得不到父親安國君的寵愛,但他的母親夏姬是愛他的,他們同受冷落,相依為命。子異去邯鄲做質子,年紀不到二十,可以想象,夏姬送他出遠門,一定是千叮嚀萬囑咐。她政治上插不上嘴,說不上話,生活上一定會為兒子盡可能地操勞,聽話懂事的丫鬟小廝,萬事瞞不過的老家臣老媽子,都會給子異配備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