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揚州(下)(第2/2頁)

然後就地找了一艘看起來生活氣息濃重的船戶,買了一堆食材和用具,就開始住在水上,隨船漂泊的遊覽。

雖然官軍號稱翻地三尺,寸草不生也要滅絕,揚州曾作為大雲光明教地上盛京的痕跡,連作為城墻輪廓的基石,都被挖走在不遠處的草河口堆做堤壩,不過還是有一些古跡,因為本身的材質和獨特位置,而得以存留下來。

只是沒有多少人記得和重做理會了,除了極少數以此為生的當地人,才會熟悉這些典故和由來。比如我租賃的這艘船戶上,皮膚黝黑的船娘和她一對半大的兒女,可以熟記幾十個點和相應的典故。

這也是當地作為揚一益二、楚三隴四之首的煙花聖地,最後一點歷史存留和淵源,隨著河網無所不在的船戶中,擁有者相當大比例的船娘。

很多是戰火的傷害或是抓丁造成的孤寡女流,因此她們除了打漁和船渡為生外,也大都還兼職一些觀攬為名的皮肉生意,卻又不像專做下等人生意的,尋常土娼野雞那樣,不聞一名。

雖然我沒有類似的要求,但是給的船資已經足夠把她們娘三,包養上十天半個月的,因此各種方面表現的很是賣力,比如我可以品嘗到,個頭不大卻味道鮮美的魚貼餅,水煮的嫩菱角,自腌的酸辣藕片,手磨的水菜湯糊……

徐娘半老的婦人,正在唱著當地風格的調兒,為我們慢悠悠撐船的行程調趣。

“廣陵實佳麗,隋季此為京。八方稱輻湊,五達如砥平。”

噴玉光照地,顰蛾價傾城。燈前互巧笑,陌上相逢迎。

飄飄翠羽薄,掩映紅襦明。蘭麝遠不散,管弦閑自清。

曲士守文墨,達人隨性情。茫茫竟同盡,冉冉將何營。

且申今日歡,莫務身後名。肯學諸儒輩,書窗誤一生。

這是出自泰興十才子之一,左待制權德輿的《廣陵詩》,也是當地被傳唱最多的佳句之一。雖然從詩句中可以依稀回味當年繁華極盡的情景。

但是現今,在本地特色的船娘,婉婉口音中,唱出來的時候,於沿岸荒草埋沒、田畦覆土的舊日景致相對照,充滿了一種繁華凋盡,悲涼淒嘆的味道。

亂世就像是一個粗糲的磨刀石,足以將歲月留下人類文明成就,各種和鼎盛的痕跡,一點點點額從時光中抹去,留下只有埋沒於荒敗之中的遺恨和猜想。

比如,蜀崗中峰上,作為日本佛門大興之祖,鑒真商人東渡的發源地和開法道場,曾經被改成邪教教主荊軻守神宮的揚州大明寺,已經不復存在。

但是官軍拆毀了,包括粗大數抱的梁柱和塹石在內,地面所有建築,卻沒能搬動用地下露出的一整塊石面,鑿成的彌勒堂基址。

用來鎮壓河槽於江口會沖的高旻寺,只剩下一對銹跡斑斑的鐵牛。

還有春秋時代吳國遺留下來的邗溝,仍舊若隱若現在新舊河道中,繼續發揮著某種自古以來的作用。

相比之下,揚州城外的情景就好很多了,被填平截斷成十幾個小譚的舊護城河畔,名為觀音山的小丘台地上,還有隋煬帝留下的迷樓舊跡。

南方最古老的禪林之一,晉太傅謝安別墅改建而來的證聖寺,坍塌了打扮的瓦礫廢墟中,也依舊有僧人頑強的延續著最後一點香火。

吳公台下的隋煬帝墓,也有簡陋神道和七倒八歪的鐘翁石甬,昭示著這個志大才疏肆意妄為到,將開皇盛世玩成五十六路塵煙、十八家反王末世局面的,天字第一號敗家子的最後結局。

在或驚喜,或失望,徘徊於歷史的沉重和現實的新鮮感中,不知不覺中,我們進入了江都縣的範圍。

相比埋沒在荒草中的揚州故城,這裏充滿了某種秩序和肅殺的味道,從屬於所謂的維揚副總管的下轄,也是揚州轉運判官的駐地,因此維持了相當數量的駐軍。

更關鍵的是,這裏是江東道和淮南道的天然分野,擁有一條可以度過長江,前往對岸的潤州(今鎮江)的浮橋,雖然是季節性的,其他時候只能沉垂於水下。

於寶應年間,由適任淮南大都督,東南采訪使的梁潮主持建造,發聚海內礦冶,鑄精鐵為索,環粗若兒臂,聚成六股,固舟為墩,上鋪板材,遂得坦途天塹,南北往來而舟車不絕,不復傾覆風波之險。

自後雖有大浪,屢屢橋毀而索存,遂得復建舊觀。

(關於長江浮橋之說,前有隋滅南陳先例,後又宋滅南塘故事,所以倒不算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