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合議(一)(第2/2頁)

此人一席話說完,棚中已是靜默一片,其他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呂方的臉上,方才那人引用的便是《論語》和《大學》中的名句,依照儒家的傳統“藏富於民”的思想,官府應該減輕稅收,以德為本,以財為末,切不可將政權交給那些將財富聚斂到官府中的聚斂之臣,與其這樣,不如用貪汙犯(盜臣)來當官。話中的意思無非是要呂方按照契書判決,將土地交還給原主。

呂方臉上還帶著三分笑意,好似沒有聽出那人話語中的釘子,卻不直接回答那人,笑道:“這位便是胡遵胡先生嗎?久聞先生是當世大儒,尤精五經,今日所見,果然名不虛傳,也罷。”呂方指著不遠處的牛車:“車上有一份文書,且請先生為我取來,那時再做裁決可好。”

那胡遵聽了呂方的話,臉色微變,他本以為如此直言相向,呂方要麽暴怒,要麽為“大義”所折服,卻沒想到此人倒若無其事,自己方才那一番話好似沒聽見一般,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麽主意,心下倒有些不安,只得拱手行了一禮,便昂然走出竹棚外。

眾人坐在竹棚中,不過片刻功夫,只聽到外面一陣激烈的腳步聲,只見那胡遵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滿臉都是冷汗,方才還梳理整齊的發髻此時卻已亂作一團,連身上的袍服都沾滿了泥土,好似方才在外面受了什麽大的驚嚇一般,對呂方嘶聲道:“使君何苦如此相戲。”

呂方卻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裏,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諷刺的笑容:“不過請胡先生做件小事罷了,本官何曾相戲。”

胡遵臉上露出又是害怕又是憤怒的表情:“你手下兵士在道旁張弓持槊,讓我如何去車上取文書,莫說那不是你下的命令。”

“那些皆是我手下兒郎,所作所為自然由某家負責,先生不必擔心本官不認。”呂方說道這裏,站起身來,大聲道:“只是方才我家軍士張弓未射,持槊未擊,不過作勢罷了,你便這般模樣,可曾想過麾下兒郎整日裏白刃相對,披甲而鬥,為汝等擊賊,又是何等辛苦?你卻不知曉了,為些無主田地苦苦相纏,豈有是理?”

那胡遵聽了呂方的話,待要開口強辯,可一想起方才身旁的長槊箭矢,頓時便覺得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打手給扼住了,不由得後退幾步坐下了。呂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自顧對竹棚中眾人繼續道:“莫邪都將士,不過如同你們的田客一般,每月得汝等一鬥黍米,一匹絹布,為爾等擊賊,列位方能在家中高臥安居,你們又何必如此對他們痛恨,以‘北虜’相稱?你們要歸還那些田宅,且不說那些田宅大半原先便不是你們所有。如今那些田宅幾乎都在與鎮海軍交界之處,便是還給你們,對面的武勇都只怕會日夜襲擾,還能安心耕種不成?”

呂方說到這裏,棚中人面面相覷,雖然心中還是不服,但口中已是無言。呂方察言觀色,心中若是逼得太狠,口氣放緩和了些道:“我雖是北人,但既然身為湖州刺史,心中便南人北人之分,你們看莫邪都中高奉天高掌書,陳允都是三吳人氏,牛校尉便是安吉豪傑,他們在我眼裏,與我那些淮上兄弟並無分別。今年待到秋收後,便要在湖州料民計田,各位若要在某家軍府中找個出路,便請如實上報人口田畝,到時某自然也會誠心相對,定然不會讓列位吃虧的。”說到最後,呂方加重了“吃虧”兩個字的語氣,與此同時,竹棚外的範尼僧走了進來,手中鄭重其事的捧著一疊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