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天崩(二)(第2/3頁)

呂方卻好似沒有聽到沈、陳二人的話語一般,只是低頭思忖,右手下意識的敲擊著座椅把手,熟識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思考什麽難以決定的事情的表現,也不好打攪他,陳允低聲吩咐那信使先退下歇息,然後靜靜等待呂方思慮。過了半晌,呂方突然擡頭問道:“你們說朱、蔣二人弑君,那朱三是否知情?”

“朱三那逆賊定然知情,否則誰敢做下這等大逆不道的勾當!”不待陳允應答,沈麗娘便咬牙切齒的答道,受過正統教育的她對於朱溫這等出身叛軍,又弑殺天子的藩鎮軍閥沒有半點好感。

呂方點了點頭,目光卻接著轉向還沒有表態的陳允,陳允又考慮了片刻,方才答道:“下官卻有些糊塗了,按說那朱溫已經將天子遷徙到洛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正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地位,又何必做出這等授人以柄的愚事來?可要說朱溫什麽都不知道呢?又決計說不過去,這等滅門的勾當,若無朱溫的授意,又有誰敢下手呢?”

“不錯!”呂方點了點頭:“依某家推測,乃是那朱溫年歲漸大,功業漸成,便耐不住性子,要親自嘗一下天子的滋味,加之今上英明果決,又正當盛年,朱溫見之頗有猜忌之心,只怕自己死後,子孫控制不住,反為其所制,流露出了弑君之心,屬下小人見狀,便行那僥幸之事,想要邀寵,所以才出現這般情形。”

陳允遲疑地點了點頭,呂方的推測雖然大膽,可和考量一下,竟然沒有一處不相符的,的確這被弑殺的天子雖然自從即位以後,勢力漸衰,但是較之他的兄長僖宗皇帝勝過百倍,在他的手上不但掃除了秦宗權、孫儒、董昌這等謀逆大寇,而且根除了宦官這等纏繞了唐代百余年的巨禍,並且多次企圖重新控制各處藩鎮,至於最後失敗,只能說黃巢之亂後,唐王朝便已經失去了全部的生機,這十幾年來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在這點上,後世史家是有共識的,在他的謚號上便可以看得出來,“昭”字雖然及不上“文、武”這等美謚,可作為一個末代皇帝,能夠得到這種謚號,是很能說明問題的。

“那主公以為我們當如何應對呢?”陳允自然知道呂方說這麽大一番話不會是無的放矢,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決定該如何從這一劇變中獲取更大的利益,對於呂方那種神奇的從蕪亂無章的表象中敏銳的發現世事發展的脈象的能力,他早就佩服的五體投地了,鎮海軍中那麽多將佐願意奉其為主君也正是這個原因。

“既然今上已經被人弑殺,朱溫也五十有余了,想必其篡位的日子也不遠了,我們應該做的就是找到鎮海軍在這個亂世中的位置。”

陳允立刻就明白了呂方的意思,朱溫既然要建立新朝,那麽呂方能選擇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把朱溫當作篡唐逆賊,加以討伐,自身就可以成為獨立的政治實體;而另外一條路則是向朱溫表示恭賀,並派出使臣求取官職,成為名義上朱溫的下屬,實際的政治實體。雖然呂方所控制的兩浙與朱溫的地盤並不接壤,無論選擇哪條道路,都不會和朱溫發生直接的軍事沖突,但由於其余的南方藩鎮也會在這場站隊行動中做出自己的選擇,那麽做出那種選擇最為有利便是一個很微妙的問題了。

“吳王定然會反對朱溫,這豈不正好是一個機會?”陳允突然擡頭答道,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不錯!”呂方擊掌笑道,正如陳允所言,楊行密與朱溫自從清口之戰以後,便一直處在敵對的狀態,這次田、安之亂中,朱溫雖然沒有直接參戰,可也遣軍駐軍宿州觀望,如果不是楊行密很快的扭轉了形勢,很難說朱溫會不會趁機南下,而且李神福第一次進攻杜洪時,朱溫分兵圍攻光、壽兩州加以牽制,第二次圍攻杜洪時,朱溫又遣將曹延祚領兵入援武昌杜洪。更何況楊行密的根本之地在淮南,淮河綿延千裏,若想據守,則得前據徐、宿諸州,而徐宿兩州地勢平坦,步騎縱橫,相距朱溫的核心區域汴宋不過兩三日路程,雙方無論從歷史舊怨還是地緣政治的角度上講,都是你死我活的大敵。

“傳令下去,讓三軍縞素,為天子服孝,至於其他,無須表示。”呂方下令道。

陳允臉上滿是敬佩的神色,起身領命道:“下官領命!”說罷便轉身離去。

待到陳允離開,沈麗娘疑惑地問道:“夫君,既然是朱溫弑殺天子,你為何不號召藩鎮,討伐此賊?”

呂方伸手摟住愛人的纖腰,將其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下,笑道:“此時我們最大的敵人便是淮南,既然朱溫是他的敵人,那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我們又怎麽能討伐朋友呢?”

沈麗娘臉色微變,她一時間還無法接受呂方冷酷的推理,呂方拍了拍愛人的手臂,沉聲道:“其實朝廷在黃巢之亂中失去了對江淮地區的控制權後,就已經覆滅了,這十幾年來長安城中的不過是一具僵屍罷了,無非是誰來做這個惡人罷了。朱溫實力最強,野心最大,又性子最急,便來做了這惡人。眼下無論我們如何表態,都不好,最好是等到大家都攤完了牌,我們再表示臣服朱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