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5章 鴻門宴(中)

曹家現在控制著歸義軍,是瓜州當之無愧的王,如今端木仲仁和張志文倚老賣老,竟然反客為主,不等曹雪飛這個主人發話,二人先聊了起來。曹雪飛心中頓時感到不快,只不過現在瓜州士林、宗教界、普通百姓階層,甚至歸義軍的低階軍官和士兵,都有些人心思動,他們曹家的統治岌岌可危,以端木和張家為主的這九大家族是沙州的中流砥柱,這個時候,曹家務必要爭取把各大家族拉攏住,若是拉攏不了,那只有全部殺了。

張志文說話有些氣喘,頓了一下,又撫須說道:“老夫年紀大了,每日裏一壺茶、一杯酒,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早該不問世事才對,然……”

曹雪飛打斷他的話,曬笑道:“張翁所言有理,張翁精神矍爍、身體康健,若是好好奉養天年,再過二十年,就是咱瓜州的人瑞,有什麽事情,我們這些晚輩們自會予以解決,張翁還是少操些心的好。”

張志文目光一凝,注視著曹雪飛道:“如今我們已經被困於內城,危在旦夕,節使大人準備如何解決?使我瓜州上下玉石俱焚麽?還是說……效仿當日甘州回鶻兵臨城下之難,與祥符國父子之國?但即使是這樣,老夫也擔心祥符國不會同意。”

曹雪飛惱羞成怒,霍地直起身來,怒道:“你……”

不等曹雪飛說話,端木仲仁突然大聲說道:“節使大人何必急躁呢,或許……張老家主會有些不同尋常的見解,節使大人既然叫我等來商量守城退敵之事,咱們何妨聽上一聽。”

曹雪飛本想立刻扔酒杯於地,讓藏在兩邊帷帳之後刀斧手沖出,但又擔心在這種情況下殺了端木仲仁和張志文及其同黨,讓其他世家家主心生疑慮,反而與他離心,又出現第二個端木仲仁。所以,他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再等時機。不過這一來,各大家族首領剛剛趕到時的歡快氣氛卻已蕩然無存,局面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說起來,瓜州九大家族之間都有著盤根錯節的親戚關系,陰家作為沙州第二大家族,原本與張家走的最近,有著最為密切的關系。當初張義潮晚年時以六十九歲高齡長途跋涉,入長安為質,將歸義軍交給了自己的侄子張淮深,那時候的陰氏家主陰韜就是張義潮的一個女婿。

張義潮死後,陰韜發動政變,殺死了張淮深夫妻和他們的六個兒子,奪取了歸義軍的兵權,當時張義潮的第十一女是瓜州另一大家族閆家的兒媳婦,她的丈夫是沙州司馬安驍春,對於姐夫的倒行逆施,十一姑娘十分不滿,她與丈夫安曉春再度發動兵變,血屠陰韜全家,擁立張義潮的孫子張志明,也就是如今的張氏老家主張志文之兄為歸義軍節度使。

從此張、陰兩家開始交惡,及至後來,近百年下來,滄海桑田,第三大家族曹氏漸漸掌握了瓜、沙二州的軍政大權,以架空、排擠的方式一步步把張家以和平方式趕出了權力中心,在這個過程中,曹家和陰家便成了關系最為密切的盟友,而端木家、安家則仍與張家走的更近一些,至於汜、閻、端木幾家,則是長袖善舞,周遊於兩大派系之間,屬於打醬油的主兒。

對曹雪飛和陰家家主陰成武的神情變化,端木仲仁盡收眼底,他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道:“諸位,昔日安史之亂時,大唐玄宗避難入蜀,調河西隴右之精兵護駕,以致河西隴右兵力空虛,吐蕃趁機發難,河西淪落,路阻蕭關,我們這些漢家兒郎便與故土再無往來。可是我們這些孤懸於外的漢家兒郎,卻從來不曾忘卻故土啊。”

端木仲仁大袖一拂,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沉聲道:“當時,眼看著涼、甘、肅瓜諸州一一陷落之後,我漢家軍民,堅守沙州這最後一塊漢土,歷時十三年之久,時任瓜州刺史周鼎眼見待援無望,想要焚城東奔,他並無投降之意,不過是想棄了這塊土地,返回祖宗之地,結果呢?棄我漢土,天地不容!都知兵馬使閻朝閻大將軍縊殺周鼎,帶領軍民繼續抗擊吐蕃。直到建中二年矢盡糧絕,閻大將軍才使人與吐蕃將領綺心兒會談,對天盟誓,鄭重約定:蕃兵入城後,不得殺我漢家一個兒郎,不得辱我漢家一個女子,得到綺心兒的鄭重承喏,這才獻城投降,保全了我瓜州軍民,保全了我九大家族,使我漢家薪火不絕於瓜洲。為了斷絕我漢人與大唐的血脈之緣,吐蕃人不許我們穿上祖先傳下來的衣裳,要我們辮發左衽,一如胡兒。每年,到了元朔之日,我們漢人才能穿起久違的漢家衣裳,遙祭東方自家的祖先,我們盼望著王師能救我等於水火之中,可是大唐勢微,中原戰亂頻仍,無力顧及我們啊!”

端木仲仁說到這兒,已是老淚縱橫,各大家族首領都不禁有些動容,庭院中一片肅靜,只聽著張志文接著端木仲仁的話口慷慨陳辭道:“及至後來,吐蕃贊普達磨被僧侶刺殺,我瓜州漢兒不負閻將軍昔日苦心,家祖義潮公趁機揭杆而起,率我漢兒一舉光復瓜州和沙州,一鳥飛騰,百鳥影從,義軍以氣吞山河之勢,風卷殘雲,不足兩年時間,便收復西域十一州。百年左衽,復為冠裳。十郡遺黎,悉出湯火,家祖廢吐蕃部落之制,重建州縣鄉裏,建戶籍、清土地,修水利,興農耕,自此河西走廊暢通無阻,人物風化,一如中原,可是……子孫不肖啊,自義潮公之後,我歸義軍每況愈下,十一州漸被蠶食,至今日,我西域漢人,只能保有瓜沙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