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勇到鐵石

就跟玩接力一樣,南方淮河戰場剛剛解除警報,北方臨沂那一塊,龐炳勛又大叫救命了。

所幸此時第48軍和第7軍已經趕到淮南,加上第31軍,聚一塊的桂軍來了個三英戰呂布,通過“轉燈兒般廝殺”,總算又把第13師團夾了個不能動彈,這才使得張自忠得以從淮北抽身而出,並再次充當救火隊隊長的角色。

也許老天都可憐李宗仁兵少將寡,這小家操持得頗不容易,因此替他安排得十分周到,幾乎是環環相套,絲絲入扣,要是龐炳勛早一腳頂不住,或是兩支桂軍晚來一會兒,張自忠是無論如何抽不出來的。

張自忠要援救龐炳勛,可是兩人之間以往卻有一些過節。有一個說法是,當年中原大戰老西北軍分崩瓦解,老龐這家夥曾起過歹心,想借機並了張自忠的人馬,幸得後者早有提防,才未得逞。

從龐瘸子原來一貫的油滑作風來看,這類趁火打劫的齷齪事他興許還真幹過。

早在張自忠奉調徐州後,就曾私下通過其他人向李宗仁轉述過自己的苦衷,稱自己在任何戰場上都可拼死一戰,唯獨與龐炳勛在一起會感到尷尬。

李宗仁當然要做思想工作,而臨沂危急,張自忠當然也不會真的不去,只是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罷了,經過李宗仁幾句勸解後,便立即答應領命前往。

淮北之役拔得頭籌,使張自忠和他的59軍聲名大振,在國人心目中的形象也為之一變。回軍徐州後,各界民眾公推代表來見這位得勝之將,請他發表講話,以激勵軍民士氣。

未料張自忠一開口就直接戳入了自己的痛處:

對我過去的一切,國人不諒解,罵我是漢奸,這是我終身所痛心的一個汙點。我只有拿事實來洗雪這一切,現在無話可講。

說到這裏,張自忠忽然哽咽不能成聲。

在情緒近於失控的情況下,他用一句話概括了自己的決心:在徐州戰場,我們完全有把握戰勝對手!

張自忠這句話並不是信口開河,“張扒皮”扒出來的子弟兵不是蓋的,尤其是在具備必勝信念和決死精神之後,更是如同猛虎生翼。

整整180裏路,59軍一個晝夜便趕到臨沂,當聽到他們來援的消息時,前線陣地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張、龐會面,並沒有原來預想中的難堪,對外戰的共同關切,早已使雙方在內戰中的郁悶一掃而空。

幾句客套話之後,立即商量作戰方案,也就是如何解臨沂之圍。

龐炳勛這些天被打得苦不堪言,自然希望張自忠能早點把他替下來,以便讓自己坐旁邊喘兩口,這也是當初他企盼援軍的本意。

大家的視線都朝向張自忠——以張將軍淮北之役的神勇,想來絕不會推辭。

不料與眾人的想法相左,張自忠恰恰推辭了。

此前,張自忠已對59軍在黃河以北吃過的種種敗仗進行了細細分析。他發現,這些敗仗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即單純防守,而單純的陣地防守卻並非59軍所長,他們平時訓練中最拿手的不是陣地戰,而是長途奔襲或者夜襲。

舍長取短,當然要吃敗仗了。

因此,張自忠對龐炳勛說,要依我,就不得不為難老哥你再苦撐一下,我要抄板垣之後背,使其顧此失彼,如此,臨沂之圍自解。

張、龐各提方案,最後交徐祖貽守奪。

徐祖貽判定,張自忠是對路的,遂在此基礎上部署全局。

張自忠回營後,立即對本部兵馬作出動員。

我知道,大家經過急行軍,已經非常疲憊,按常規要休整後再戰,但我們面對的是板垣師團,那是武裝到牙齒的日軍主力部隊,跟他們打,一定要以非常規對常規,像淮北之役那樣,超前出擊。

傳我命令,徒涉沂河,抄擊湯頭!

沂河寬百余米,但並不深,僅到膝蓋那裏,只是早春北國,春寒料峭,那河水亦是冰冷刺骨。

這時候看的就是一支部隊的功底。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張自忠訓練出來的軍人,都是身上被“扒”掉過好幾層皮的,普通的挨凍受傷,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張自忠親自在身後督師。

天空飄起了霏霏細雨,更增寒意,然而這個人的心裏卻是熱的。

雨,並不完全代表著詩意,有時它也會給前行制造各種各樣的困難。比如,駿馬會因為泥濘路滑而摔倒,雄鷹,也可能因為方向不清而迷失。

只有穿越,頑強地穿越,才能看到遠處的風景。

那裏,是無邊曠野,是遼闊天空,是供勇士奔馳和飛翔的天與地。

拯救自己,也是在重塑生命。

張自忠自信他還能贏,不斷地贏,因為他心中沒有懼怕,有的只是超越任何私心雜念的力量。

但是當隨軍記者要張自忠預測一下,與板垣一戰究竟勝敗如何時,他還是變得謹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