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過之難

依山為戰雖然打得漂亮,但畢竟只能從側面襲擊,要阻遏熊本師團向武漢前進,還得依靠正面阻擊。

7月下旬,熊本師團跨過省,從安徽進入湖北,到了鄂東的黃梅縣境內。

熊本師團是從合肥出發的,兩個月內徒步行軍才走了一千裏,這要在平時,屬於慢得不能再慢了。可你得看他們走的是什麽路,天上不是烈日就是暴雨,地下則不是泥濘便是叢林,野外拉練,沒有比這種更損耗體力的了。

光走路不行,還得打仗,前面的對手尚覺得不強,容易擺平,而後難度不斷增強,剛剛擺脫李品仙在太湖的強力出擊,在黃梅又碰上了劉汝明。

“七七事變”後,二十九軍一共出了兩個“罪人”,除了張自忠,就是劉汝明。

劉汝明是在徐州會戰後期加入淮北兵團的。他打仗也格外賣力,可是他的運氣不好,等到他上場的時候,正是第五戰區整體進入低潮的時候,他再怎麽拼命,也沒有辦法單獨擋住日軍坦克的集團式沖鋒了。

徐州大撤退,人們都只知道一個張自忠,其實劉汝明也曾舍身作過掩護。

當時蕭縣被金澤第九師團攻破,那是大軍撤退走廊上的一根柱子,倒下來的話後果很嚴重,白崇禧趕快讓張自忠和劉汝明前去救急。

依靠兩個前“罪人”的奮力一頂,五戰區長官部及後續部隊才得以安然通過蕭縣。

可讓劉汝明氣憤的是,張自忠之後基本洗脫了漢奸的罪名,自己卻沒能將功折罪,一直到武漢會戰開始,“漢奸”陰影仍然不離左右。

本來劉汝明犯錯的性質和得到的處分要比張自忠輕得多,然而一轉眼,自己卻成了墊底的,換誰心裏都不好受。

陳誠曾專門派人到劉汝明的第六十八軍任職。按理說,劉汝明屬第五戰區,陳誠是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雙方風馬牛不相及,就算派人,也不用陳誠派,應該是由李宗仁或白崇禧派才對。玄妙在哪裏,看到下面你就清楚了。

陳誠所派去的人,除了一個作戰參謀,還有軍統電台組!

在送那位參謀出發時,陳誠明確告訴對方:你此行的主要任務,不光是幫著劉汝明打仗,還要“建立政治上的聯系”。

參謀馬上就明白了,這是要讓他監視劉汝明,一有異常情況馬上通過軍統電台向上報告。

說到底,陳誠還是怕劉汝明當漢奸。因為陳誠除擔任第九戰區司令長官外,同時兼任武漢衛戍區司令,有協調全局的責任,萬一劉汝明真的跟著鬼子反戈一擊,就可能影響整個防線的穩定,兩個戰區到時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劉汝明並不呆,他很快發現了其中用意,不由得大受刺激。

敢情張家口那事還沒完啊!

因為新參謀與劉汝明實際也是舊相識,所以在他到任之後,劉汝明當著對方的面就大發牢騷,說我丟掉張家口沒錯,可是也不能說我一槍未放,是漢奸。

告訴你,我在張家口總共傷亡了一個師長、兩個旅長、一個團長,陣亡了七個營長,這些人都不是自殺的,他們總不可能自己打傷自己吧?

可是劉汝明抗戰不力,丟掉張家口,這在當時是有公論的,處分令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他也知道一味強調傷亡數字說服不了人,徐州會戰後期的那個段子又沒幾個人注意,於是只好從抽屜裏翻出了過往的功勞簿。

他跟作戰參謀同行,後者看到一個師長走路一跛一跛的,樣子有些滑稽,就笑了起來。

劉汝明立刻正色相告:你千萬不能取笑他,別看他跛了,可他是在長城抗戰時跟鬼子肉搏時致殘的。

又指著另一位師長,瞧見沒,他也是在長城抗戰時受傷的,只不過受的是輕傷,你看不出來而已。

接下來,劉汝明就差沒指自己了——我也是長城抗戰的英雄啊,羅文峪之戰,率領這些人拿大刀砍過鬼子,難道你們都不記得了嗎?

羅文峪之戰是劉汝明一生的光榮

劉汝明或許會覺得很委屈,我犯的過錯沒有張自忠嚴重,徐州會戰也賣力了,又有長城抗戰的功勛,怎麽你們還把漢奸帽子往我頭上套,恁地不冤死個人。

光講沒有用,得看表現。

呆子沉下心來一想,是了,我跟張自忠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得一個個解套。

首先是身邊人容易被盯上。

劉汝明二兒子的嶽父原來在其手下當顧問,可是全面抗戰開始後,老頭子卻投了日本人,當了偽軍。

這就免不了讓人產生懷疑:如此親密的關系,別是你那親家負責當“明漢奸”,而你自己留下來充“暗漢奸”,然後對我們裏應外合吧?

劉汝明的回應很絕。

他不僅讓二兒子離婚,與那個漢奸親家翁一刀兩斷,還將兩個兒子都派上戰場,用高射機槍去打日本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