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宋哲元的境況很不好,早在徐州會戰前就是如此。

在把張自忠迎回軍隊後,這位第一集團軍總司令曾抱定打回華北,重振二十九軍的願望,然而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再也無法恢復到過去指揮長城抗戰時的神勇了。

更讓他傷心不已的是,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服從他這位昔日抗戰英雄的指揮了,他說要往前沖,大家都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溜,並不把集團軍總司令當回事。

當時第一集團軍已歸屬第一戰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不明白宋哲元的部隊為什麽總是一退再退,屢屢來電相責。

參謀處問宋哲元如何答復,宋哲元也不知道怎麽答,便隨口編了個理由,說前線之所以撤退,不是被動所致,而是主動作為,乃是為了“避免與敵決戰,以免部隊作無謂的犧牲”。

要的就是你上去“決戰”,你還要“避免”,還不肯作“無謂的犧牲”,這個理由自然難以讓人信服,別說程潛,即使參謀處的那些參謀也覺得說不出口,只好另外編了一些理由搪塞過去。

到了後來,宋哲元幫前線部隊擦屁股已經擦到連他自己都語無倫次的程度了。

在“避免決戰說”之後,他又提出了一個“全軍為上”。

秦德純趕緊提醒他,“全軍為上”語出《孫子兵法》,指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並不是不戰而退,您把意思給弄錯了。

宋哲元苦笑:那你說,這幫小子一個勁兒撤退,怎麽幫他們圓?

要不弄通俗一點吧,就說是:能戰則戰,不能戰則走。

這又不是在後方打遊擊戰,豈能如此搞法。宋哲元一番瞎折騰,都是為了應付程潛的“檢查”。

其實他每次作戰,都把集團軍總部放在前面,但就是督促不住各軍,部隊還是爭先恐後地往後退,退來退去,總部位置竟然變成了進攻時的最前面,撤退時的最後面!

由於在指揮作戰方面毫無起色,劉郁芬、門致中等西北軍元老們都按捺不住,紛紛發電報到前線,希望宋哲元能夠辭職讓賢。

宋哲元這時也感到部隊混亂,光整頓起來就非易事,便把兵權交給馮治安,自己到湖南衡山去養病。

宋哲元周圍原先聚集了好多人,現在一看,老爺子無職無權,便都一哄而散,留下來的,僅秦德純等幾人而已。

在他居於高位之時,背後敢隨意議論他的人很少,然而等到徹底退下來,閑言碎語就越來越多了,有人甚至拿他在五十九軍官兵面前的講話作為底本,又把華北的那些事翻出來,在背後指指點點。

此時的國內輿論,也一改“七七事變”開始時對二十九軍的贊揚,轉而對宋哲元和二十九軍大加批評。譏諷和痛罵的文章,有的發表在報紙上,這個還好一點,你可以選擇不看,但還有人會直接寫信或者發電報給宋哲元本人。

宋哲元十分傷心和難過,常常借酒澆愁。

他不只一次地問,華北的事究竟是誰的責任呢,是不是完全要由我們來負這個責任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他又喃喃自語:一個人在台上的時候,誰都來恭維你,可是在你倒黴的時候,就墻倒眾人推,甚至落井下石。

相陪的那幾個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忽然有人想起一封信,說老爺子既心病難除,不如再把信找出來讓他看看。

宋哲元看完信,果然轉憂為喜,並小心翼翼地把信隨身收藏起來。

那封信是蔣介石寫的,當時華北政委會剛剛成立,蔣介石在信中說,冀察的事可由宋哲元全權處理,而一切由中央負責。

宋哲元找到了文字依據,他認為他從此可以大聲地告訴世人:我宋哲元是愛國的,在華北兩年的所作所為,都是經過中央授權並認可的。

他把這封信視若珍寶,每時每刻都不肯離身,直到臨終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要求家人務必把信編入自己的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