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國運

起先,日本對進軍越南南部還是猶豫的,倒不是怕英法兩國。

東瀛的野心,向來不僅限於一個中國,小小島國的胃口大得很哩。不過東南亞原先大部分都是英法荷的殖民地,假使歐戰不爆發,就是饞到流口水,它也不敢輕易染指。

可如今不比往日,德國一個閃電戰,法國和荷蘭就投降了,昔日的日不落帝國雖然靠一座海峽暫時保得平安,然而也是岌岌可危。

要說懼,還就是懼蘇美兩國。

“蘇日中立條約”簽訂後,斯大林親自到火車站送別日本代表松岡洋右,而且還破例與對方同坐火車,最後兩人“依依惜別”。

多麽溫馨的一個場面,可惜的是大家心裏都有數,這不過是暫時互相利用而已,也許沒過多長時間,就要你哢嚓我、我哢嚓你了。

當時,日本已經和德國、意大利建立了三國同盟,最好就是德國和蘇聯打起來,那就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然而誰都知道,德、蘇簽過“互不侵犯條約”,它們怎麽可能說打就打呢?

1941年6月22日,德國突然對蘇聯發動襲擊。

日本人馬上明白過來,什麽互不侵犯,什麽中立,其實大家全是心照不宣,騙騙人的,覺得時機到了,想打還是照打不誤。

這真是天佑我也,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7月2日,裕仁天皇批準了南進計劃。

7月25日,日軍從海南出發,向越南南部進軍,其囊括東南亞的野心已畢露無遺。

美國總統羅斯福聞之大為震驚,當天就決定凍結日本在美國的所有資產。為防止日本進攻東南亞,他還將太平洋艦隊調至夏威夷,以作為對日本的外交威懾。

日本無法繞過太平洋艦隊而在東南亞逞兇,美國因此成為“南進戰略”的最大障礙。

事情再清楚不過,要想繼續南進,勢必要冒跟美國開戰的風險,這是一個比“中國賭局”還要大得多的“世界賭局”,而能放到台上的賭注將是全部的身家性命——日本國運。

紅著眼睛的賭徒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合計來合計去。不過,與發動侵華戰爭時不同,這次反對開賭的恰恰是前線指揮官。

時任“中國派遣軍”第二任司令官的畑俊六雖然接替西尾壽造的位置不久,但他早在徐州會戰前就指揮對華作戰,深知這池水有多深。

如果實施“南下戰略”,就必須兩面作戰,不僅要對付中國,還得跟美國以及英、法、荷打得死去活來,前途實在難蔔啊。

畑俊六主張放棄“南進”,集中兵力優先解決“中國事件”,為此,他還提出了一個新的作戰計劃,“北面應該調集八個師團,從中條山攻入西安,南面再調集七個師團,從越南攻人昆明,如此,大事可成矣”。

畑俊六的計劃報到軍部後,卻被嗤之以鼻。

如今的軍部由兩個人掌控,一為“老強硬派”杉山元,時任參謀總長,一為“新強硬派”東條英機,時任陸軍大臣。

要論強硬,東條比杉山元還變本加厲。

這位有“剃刀”之稱的家夥當年曾指揮一個只有幾千人的混成旅團(東條兵團),短時間內就占領了整個內蒙古。他的前任板垣雖然也依靠中日之戰風光過,可後來卻在忻口和台兒莊吃過癟,只有東條,見好就收,除了勝利還是勝利,自我感覺越來越好,漸漸地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拿到畑俊六的報告後,東條從鼻子裏面哼了一聲,“說得那麽正經八百,其實還不是擔心我抽他的兵?小樣兒的,以為我扛不住你的忽悠是不是?”

畑俊六的新計劃看上去很美。不過我倒要問一句,你們早幹什麽去了,如果事情真的這麽容易解決,“中國事件”還用拖到今天?

兩個鬥大的問號,讓畑俊六的報告徹底變成廢紙一張。

東條當的是近衛內閣的陸相。這個近衛內閣已經是第三次近衛內閣,沒辦法,大家都搞不定“中國事件”,內閣就變成了軍部的出氣筒,一不稱心,發句話就能讓內閣倒台。

第一次近衛內閣後,先後有平沼、阿部、米內三屆內閣,但他們最長的待半年,最短的僅維持幾個月就崩潰了,只好再拉出近衛來充門面。

時間一長,“青年政治家”終於想明白了,一旦招架不住,我就走人,執政半年後這個老油條果真又宣布辭職,然後下面換一批人重新組閣,跟小孩子玩過家家一樣。

在發動侵華戰爭乃至關閉中日談判大門時,近衛表現得曾是何等氣宇軒昂、義無反顧,然而在湯姆大叔面前卻也十分膽怯。自第二次組閣以來,他就開始與美國進行談判,希望找到一條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東條看在眼裏,對此十分不屑,當著面就對近衛說:“有些時候,我們也要有勇氣去做點非凡的事情,比如從平台上往下跳,兩眼一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