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弱軍

1944年5月,眼看進入雨季,到了怒江要大發脾氣的時候,衛立煌感到不能再等了,必須像諸葛丞相那樣“五月渡瀘”。

在怒江岸邊已集結五個軍,但在渡河前,有個軍長突然問工兵部隊:“渡江之後,假如站不住腳,能不能再把我們接回來?”

這話一聽,心就一沉。

未渡就想到要回來,跟仗還沒打,先找退路一樣,都是一種不自信的表現,而這無疑是一件再糟糕不過的事。

當時國內的中國軍隊,只有第七十四軍這樣的超一流部隊可以跟日軍硬碰硬,大多數別說攻,能勉強守一守就可以給打高分了,以至天長日久,大家都養成了習慣,即打仗之前一定要往後看一看,找好退路再說。

更別提盤踞怒江對岸的,還是日軍第五十六師團。

在第一次遠征中,有兩個師團暴得大名,它們同出於北九州,一個是從正面擊退遠征軍的“菊兵團”第十八師團,另外一個就是快速猛插,抄了遠征軍後路的第五十六師團。

經過那一戰,來自於久留米的第五十六師團在南洋日軍中聲譽顯赫,號稱“龍兵團”,而且自侵占怒江以西地區後,這個師團就一直留駐滇西,再未換防,他們天天在那裏挖工事,其陣地之固可想而知。

第五十六師團的瘋狂曾給首期出征的遠征軍造成致命威脅

當所有看得見的情況都一五一十擺在面前,擔憂和恐懼就會像野草一樣四處蔓延。

衛立煌到雲南後,對每個軍都走訪了一遍,跟師長以上軍官一一談話,他知道這種未戰先怯的心理不光是一支部隊有,而是大家都有,不光是軍官有,士兵也有。

在這裏,衛立煌看到了第五十三軍。

第五十三軍原屬東北軍系列,從前的老軍長是萬福麟,也就是保定會戰時第一個開溜的部隊。

第五十三軍曾接受過衛立煌的指揮,那時還稱得上是東北軍系統中編制最大的一個軍,雖有保定之敗,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有四個師六萬人,為一般部隊望塵莫及。

可當他們再次出現在衛立煌面前時,卻已是淒淒惶惶,可憐兮兮。

原因,當然還得首先從自己身上找。

第五十三軍人多,武器相對也好,可是戰鬥力弱,每次作戰都和保定會戰中一樣,沒抵抗幾下就要敗退,以至戰區組織大小戰役時,沒有誰敢把它放在重要位置,都怕東北軍一掉鏈子,害自己步劉峙的後塵。

別說當初的衛立煌,就算鼎盛時期的薛嶽也不敢放膽使用第五十三軍。兩次長沙會戰,第五十三軍都參加過,可基本上是有它不多,沒它不少,作用還不及楊森的川軍。

這是個惡性循環,你越怕打仗就越打不好仗,越打不好仗,上級就越不重視你,表彰、補給之類的好事統統與你無緣。

第五十三軍是從湖南走到雲南的,這時萬福麟已升遷,由副軍長周福成接任軍長,人馬也從四個師縮到兩個師,六萬成了三萬。

部隊在一起,能夠攀比的就是戰鬥力和以往的戰績。在滇西遠征軍裏,第五十三軍是毫無爭議的“最弱軍”,誰也不待見。

不過,衛立煌並沒有因第五十三軍墊底就將之忽略,相反還很重視,在軍營裏一待就是五天。

檢查武器,發現步兵連每連只有四門迫擊炮,而按美械裝備的統一標準,應為六門,衛立煌便讓軍長周福成把另外兩門也拿出來。

周福成不是沒拿,而是集團軍沒發。

滇西遠征軍分為兩大集團軍,第五十三軍隸屬第二十集團軍,集團軍總司令霍揆章嫌“最弱軍”戰力不濟,覺得給全也是浪費,便自作主張扣下兩門,以便其他能打的部隊損耗了,還能立即進行補充。

不管霍揆章怎麽想,這對周福成當然不公平,只是心裏雖有氣,上面如果不問,他也不敢多說,就怕你們上頭都穿一條褲子,合著夥來欺負人。

現在既然司令長官主動問起,周福成心頭的不平之氣便按捺不住了,“我的所有炮都在這裏,沒有的兩門讓集團軍給扣了!”

衛立煌的目光轉向霍揆章。

霍揆章滿臉通紅,但當著周福成的面,他又不能說出“最弱”這些理由,只好解釋說:“扣是扣了,不過是準備今後補發的,因為擔心第五十三軍一下子用完,壞了沒法再補。”

這點小伎倆當然騙不了衛立煌,他隨即追問:“既然如此,為什麽集團軍裏的其他部隊都發全了呢?”

霍揆章張口結舌,無話可說。

衛立煌板起面孔,“少發兩門迫擊炮,就會減少火力,這可是自己配苦藥給自己吃啊。”

霍揆章趕緊諾諾連聲,“明天就發,迫擊炮都在倉庫裏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