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別想再讓我離開(第2/3頁)

武媚走進客堂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天子臉上復雜的表情。

那上面寫滿了激動和驚喜,同時也有一絲隱隱的尷尬和歉意。而最讓武媚感到欣慰的是,李治的眼神依然清澈,而且分明蕩漾著一種纏綿悱惻的回憶之光。

武媚慶幸自己終於喚醒了李治對於那場愛情的回憶,她也慶幸自己身上的美麗光芒沒有在感業寺的枯寂時光中消磨殆盡。

一年來,天子李治就是她生命中唯一不滅的信仰。

她全部的孤獨和全部的堅持,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應有的報償。

這樣的時刻,有太多的言語需要表達,有太多的衷腸需要傾訴,但是武媚卻讓它們全都化成了幸福而感傷的淚水,任它們在自己的臉上肆無忌憚地奔湧和流淌。

此情此景,天子李治再也無法抑制胸中沸騰的情感。

他哭了。

兩行清淚順著他的臉頰潸然而下。

那一瞬間,李治和武媚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唐會要·皇後》:“上因忌日行香,武氏泣,上亦潸然。”)

盡管已經有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可他們的啜泣聲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出了屋外,隱約落進一些侍從的耳中。聽著天子李治和女尼武媚糾纏在一起的哭聲,這些隨行的宦官和宮女止不住浮想聯翩。他們暗暗驚訝於行香之日發生的這一切,也暗暗猜測著這個女尼與當今天子非同尋常的關系。而理所當然的是,就在天子一行起駕回宮之後,某個宦官或宮女便及時地把這份驚愕和猜疑傳達給了王皇後。

作為天子李治的第一夫人,同時也作為一個長期得不到丈夫寵愛的女人,王皇後驀然聽到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時,心裏泛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強烈的憤怒和嫉妒。可在一陣酸勁過後,王皇後的嘴角旋即掠過一抹得意的微笑。

她不無驚喜地發現——在她即將與蕭淑妃展開的後宮之戰中,感業寺的這個女尼出現得正是時候!

她決定立即采取行動,把女尼武媚暗中控制起來,命她偷偷蓄發,然後尋找一個適當的時機把她弄進宮來,讓她去奪取天子的寵愛,把原本占盡天子之寵的蕭淑妃徹底整垮!(《新唐書·則天武皇後傳》:“王皇後久無子,蕭淑妃方幸,後陰不悅。他日,帝過佛廬,才人見且泣,帝感動。後廉知狀,引內後宮,以撓妃寵。”)

“帝過佛廬,才人見且泣”這一幕無疑是女皇武曌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然而,歷史的吊詭之處就在於——如果沒有王皇後借刀殺人的陰謀,武媚的命運絕對不可能改變。恰恰是王皇後企圖把武媚當成後宮之戰中的一枚卒子,才促成了她的二度入宮及此後的脫穎而出。假如沒有自作聰明的王皇後極力促成,很難想象高宗李治會有那麽大的勇氣,敢把一個已經出家為尼的先帝嬪妾納入自己的後宮,也很難想象日後的武媚會有那一番驚天動地的造化。(按《唐律》,李治這麽做同時觸犯了“和奸父祖妾”與“和奸女冠尼”兩條大罪;而如果是由皇後出面為夫納妾,則顯得合情合理,且較可掩人耳目。)

如果說,早年的晉王李治在太子承乾和魏王泰的東宮大戰中是一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幸運兒,那麽,後來的武媚又何嘗不是在王皇後和蕭淑妃的後宮之戰中撿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大便宜?

從這個意義上說,李治和武媚都是上天垂青的幸運兒。

當然,能夠在歷史上綻放光芒的人物,不僅需要絕好的運氣,還需要過人的實力。武媚之所以最終成為中國歷史上獨一無二的女皇帝,固然是有“三分天注定”的因素,但更需要的無疑是“七分靠打拼”的進取姿態和奮鬥精神。

永徽元年,與李治在感業寺的別後重逢雖然給武媚的命運帶來了一絲轉機,但是仍然有重重的艱難險阻等待在她生命的前方。

對於女人而言,天子的後宮歷來是天底下最險惡的戰場,曾經在掖庭宮中生活過十一年的才人武媚,由於品秩低下、年齡幼小,並沒有真正領教過後宮之戰的驚險和慘烈。所以,二度入宮的武媚要想在爭權奪寵的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學會在謊言和陰謀中生存、在殘忍和絕情中成長,也必須學會在刀尖上舐血和覓食、在懸崖邊行走和舞蹈……

如果說在當年的獅子驄事件中,年少輕狂的武媚還只是憑一時意氣、逞嘴上英雄,那麽從今往後,武媚則必須面對無數情敵和政敵,真刀實槍地亮出她的鐵鞭、她的鐵錘,還有她的匕首!

武媚做好準備了嗎?

永徽二年(公元651年)七月的某個黃昏,一駕皇家馬車悄悄來到感業寺。

片刻之後,一個罩著面紗的女子在宮中使者的引領下,匆匆走出山門,徑直登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