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皇帝與無冕之王(第2/3頁)

可是,這個顯然已經屬於從輕發落的判決到了大理寺少卿張睿冊那裏,卻仍舊被視為量刑太重。張睿冊馬上推翻了下屬張山壽的判決,改判禇遂良無罪;理由是他購買土地的價格是按照國家的征收價,並不算強買強賣,當然也就不存在什麽涉嫌受賄的問題了。

如果說張山壽的判決已經有輕描淡寫之嫌,那麽張睿冊的改判則是赤裸裸的官官相護了。監察禦史韋思謙義憤填膺,當即上奏抗辯。他認為:“國家征收土地是一種政府行為,而官員們的私下交易純屬個人行為,豈能按國家征收價執行?張睿冊是在任意曲解法律,目的是諂媚高官、欺罔君上,其罪當誅!”

在弄清基本事實並聽取雙方的意見之後,高宗李治采納了首席宰相長孫無忌的建議,作出了最終裁決——將禇遂良和張睿冊一起貶職。

永徽元年十一月末,禇遂良被外放為同州(今陜西大荔縣)刺史,張睿冊被外放為循州(今廣東惠州市)刺史。

這就是永徽初年的禇遂良抑買土地案。

案件至此似乎已經了結,但是李治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

首先,禇遂良是當朝宰輔,又是太宗皇帝親自指定的顧命大臣,如今卻觸犯法律,不得不被貶出朝廷,李治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其次,這個案件本身的性質並不嚴重,可是在審理過程中卻暴露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司法官員似乎都在有意袒護身為宰相的禇遂良,而且越大的官越是明目張膽地維護他。

這個現象頓時引起了天子李治的警覺——莫非朝中隱然已有朋黨跡象?莫非張行成所說的“大臣陰謀”,已經在此露出了端倪?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或者說為了打消自己的疑慮,李治於永徽二年(公元651年)的閏九月,與首席宰相長孫無忌進行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談話。

這番君臣對話表面上波瀾不驚,雙方都顯得和顏悅色,可實際上卻暗藏機鋒,充滿了弦外之音。

話題是高宗首先提出的。他說:“朕廣開言路,命群臣上疏,希望得到一些對朝政有益的意見,以備擇用采納,可為何一直以來上疏雖多,但卻一無可用呢?”

長孫無忌從容自若地說:“自從陛下即位以來,政治清明,法律齊備,既無遺漏,更無缺失,所以,那些企圖通過進言獲得超擢任用的僥幸之徒,自然是無從置喙。正因如此,陛下才會看不到對政教有所裨益的言論。當然了,無論如何,廣開言路還是有必要的,或許偶爾能聽到一些真知灼見,倘若杜絕言路,恐怕下情就不能上達了。”

長孫無忌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可高宗李治卻聽得很不是滋味。

誰都知道,如今的朝政大權全部掌握在長孫無忌手裏,所以,與其說他這番話是在誇高宗治國有方,還不如說他是在誇自己輔政有術。說什麽政治清明,說什麽法律齊備,把朝政誇得完美無瑕,到頭來還不都是在誇你自己嗎?

況且,李治的政治經驗雖然還不太豐富,但他也不是一個一無所知的笨蛋,最起碼他知道當下的政治存在問題。可讓他滿腹疑惑的是,長孫無忌為何要極力否認並掩蓋這個事實呢?早日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不是對大家都有好處嗎?除非問題就出在這個企圖掩蓋問題的人身上!

李治不禁想起了禇遂良的案件。在此案中,大臣們公然袒護禇遂良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禇遂良與長孫無忌的關系更是眾所周知。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大臣們真正忌憚的也許並不是禇遂良,而是站在他背後的長孫無忌。進而言之,如果說大臣們已經在朝中結成了一個朋黨,那麽這個朋黨的領袖也必然是當今朝廷的首席宰相——長孫無忌!

思慮及此,李治決定繼續往下追問。

他現在關心的已經不是長孫無忌能否給他答案了,而是長孫無忌會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回答他的問題。

李治若無其事地瞥了長孫無忌一眼,淡淡地說:“朕最近聽說,朝廷有關部門在辦事的時候,大多講究人情面子,以致因私害公,不知太尉可有耳聞?”

長孫無忌坦然一笑,不假思索地說:“講面子,講私交,乃人之常情,自古難免,但是在聖賢教化之下,人的私欲就會逐漸朝公心轉化。至於說朝中有人膽敢徇私枉法,臣敢斷言必無此事。不過嘛……”長孫無忌頓了一頓,接著說:“小小地收取人情,恐怕連陛下也在所難免,何況朝臣們只是偶爾照顧一下親戚,臣豈敢保證絕無此事?”(《舊唐書·長孫無忌傳》:“無忌曰:‘顏面阿私,自古不免,然聖化所漸,人皆向公,至於肆情枉法,實謂必無此事。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亦不免,況臣下私其親戚,豈敢頓言絕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