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啄皇孫:李唐宗室的劫難(第3/4頁)

此時的李靄一定會為自己當初的棄暗投明之舉而慶幸不已。因為他不僅保住了頸上人頭,而且頭上還多出了一頂烏紗。

只可惜,他的頸上人頭和頭上烏紗都沒有保留太久。

因為武後固然善於利用小人,可她更善於在利用完後把他們一腳踢飛。所以,告密者李靄的下場並不比其他人更為美妙。他只比他父親多活了幾個月,過後便被酷吏隨口栽個罪名一刀砍了。沒有人知道被武後兔死狗烹的李靄臨死前會作何感想,更沒人知道他到了九泉之下,將如何面對他的父親和所有李唐皇族的親人。

韓王、魯王等人的慘死正式揭開了李唐宗室大劫難的序幕。

垂拱四年冬天,一股肅殺的寒風從神都洛陽吹出,猛烈地向所有李唐皇族的封地襲來。寒風過處,一茬一茬的人頭紛紛落地,一群一群的男女老幼被驅趕著踏上淒涼的流放之途;昔日的天潢貴胄和金枝玉葉轉眼間凋零殆盡,就像山路上任人踩踏的野果一樣消失於泥土之中;原本枝繁葉茂的大樹唯剩一條條瘦骨嶙峋的枝椏,看上去宛如一只只向天求告的手,正艱難地伸向冰冷而高遠的蒼穹,無望地訴說著什麽……

這年十月,已故虢王李鳳之子、東莞郡公李融被戮於市,家產被抄,家屬籍沒為奴。

十一月,太宗之女城陽公主的三個兒子薛顗、薛緒、薛紹坐與瑯邪王李沖通謀,被捕下獄;稍後,薛顗、薛緒被斬,薛紹因是武後愛女太平公主夫婿之故,免於斬刑,杖打一百,餓死於獄。

十二月,霍王李元軌坐與越王李貞連謀,廢為庶人,流放黔州,以囚車押送,行至中途而死;同月,霍王之子江都王李緒被戮於市。

永昌元年(公元689年)四月,已故蔣王李惲之子汝南王李煒、已故道王李元慶之子鄱陽公李諲等宗室十二人全部被殺,家屬流放巂州。

七月,紀王李慎被捕下獄,稍後流放巴州,以囚車押送,行至中途而死;同月,他的八個兒子東平王李續等人相繼被誅,家屬流放嶺南。

載初元年(公元690年)四月,舒王李元名被廢為庶人,流放和州;稍後,與兒子豫章王李亶相繼被殺。至此,高祖二十二子,太宗十四子,已經無一幸存。史稱:“元嘉修身,元軌無短,元名高潔,靈夔嚴整,皆有封冊之名,而無磐石之固。武氏之亂,或連頸被刑;奸臣擅權,則束手為制。其望本枝百世也,不亦難乎!”(《舊唐書·高祖諸子列傳》)元嘉修身自持,元軌品德無缺,元名秉性高潔,靈夔治家嚴整,都有封王受冊之名號,卻無堅如磐石之福澤。武周革命之時,一個個相繼被殺;酷吏擅權之際,一個個束手待斃。原本希望李唐宗枝能夠綿延百世,如今看來也是千難萬難啊!

永昌二年七月,高宗的兩個庶子澤王李上金和許王李素節被告謀反,征召入京。時任舒州刺史的李素節出發時,路遇一隊出殯人群,聞其家屬扶棺痛哭,李素節淒愴長嘆:“老病而死是求之不得的事啊,何必哭呢!”顯然預感到自己必將死於非命。數日後李素節行至洛陽城南龍門驛,果然被武後派出的酷吏縊殺。澤王李上金聽聞噩耗,旋即自盡。二王死後,李上金的七個兒子全部流放,死於邊荒;僅有一子李珣僥幸逃脫,流竄嶺南,隱姓埋名為人仆傭,總算保住一命。李素節共有九個兒子被殺,另外四個最年幼的兒子被流放雷州,長期監禁。

八月,已故密王李元曉之子、南安王李潁等宗室十二人被殺;同月,故太子賢的兩個兒子皆被祖母派人鞭殺。

從垂拱四年八月李貞父子起兵算起,截至天授元年九月武後以周代唐前夕,在整整兩年的時間裏,武後以鐵血無情的手段和犁庭掃穴之勢,對李唐皇族及其親黨實施了一波又一波的清洗和屠殺,就像一只異常兇猛的燕子,幾乎將花繁葉茂的李唐宗枝啄食凈盡。

以《舊唐書》所載的李唐皇族子弟二百一十五人來看,自高祖武德年間迄於武周革命時期,共有一百一十三人遭遇非正常死亡,而其中被武後所殺和貶死者就達六十三人,占百分之六十,若加上流徙、削爵和潛逃者十四人,遭遇重大政治變故的比例竟然高達百分之七十三。《資治通鑒》在記述這段歷史的時候,也不禁發出一聲悲涼的長嘆:“唐之宗室,於是殆盡矣!”隨後,所有遭到鎮壓的李唐皇族全部被開除宗籍,並改姓“虺”(huǐ,一種苟活於肮臟陰濕之地的爬蟲,比如毒蛇、蜥蜴之類)。

李淳風當年對太宗皇帝所說的那則恐怖大預言,如今終於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臣仰稽天象,俯察歷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資治通鑒》卷一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