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寵亂政(第2/3頁)

翌日,武曌召集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和各位宰相在朝堂上旁聽。魏元忠和張昌宗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吵來吵去也沒一個結果,最後張昌宗使出殺手鐧,說:“張說聽過魏元忠講的話,可以讓他作證。”

武曌隨即傳喚張說上殿。

此時,一批擁護李唐的朝臣正在殿外焦急地關注著事態發展,因為此事牽連太子,萬一魏元忠之罪坐實,那太子無疑也要身處險境。

就在這時候,張說匆匆而來的身影映入了大家的眼簾。眾人立刻圍了上去,其時與張說同任鳳閣舍人的宋璟(玄宗朝與姚崇並稱的一代名相),立刻沖上去拉住張說的手,說:“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依附奸邪陷害君子以求苟免,即使因此獲罪流放也不失榮耀。若有不測,我當叩開殿門,據理力爭,與你同死!請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一舉!”

此時其他的朝臣也紛紛上前為張說打氣。殿中侍禦史張廷珪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著名史學家,《史通》的作者)也說:“不要在青史上留下汙點,讓後世子孫背負罵名!”

在眾人的勸說之下,張說的立場開始動搖了。關鍵倒不是眾人的道德說教激勵了他,而是因為他對自己的選擇重新進行了考量。他很清楚,二張無德無功,僅以美色事人,其榮寵不可能維持長久,等到女皇一死,他們必定沒有好下場,倘若今天替他們誣陷魏元忠和太子,來日一旦太子即位,自己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可是,要不聽他們的,所有的富貴和前程恐怕在今天就得斷送。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這是一個問題。

張說就這樣帶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邁上了大殿。

武曌迫不及待地問他,是否聽過魏元忠的大逆不道之言。張說正在沉吟,還沒來得及說話,魏元忠就沖著他喊:“張說,你打算和張昌宗聯手陷害我嗎?”

張說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這個宰相說話怎麽跟市井小民一個口氣,怎麽聽風就是雨?”

張昌宗在一旁催逼他廢話少說,趕緊作證。

這時候張說已經打定主意:必須把眼光放長遠,寧可吃些眼前虧,也決不能把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寄托在隨時有可能垮台的二張身上。

後來的歷史證明,張說的選擇是正確的。他雖然因此暫時遭到了貶謫流放的命運,但是很快就重返朝堂,在後半生中三度出任宰相,可謂位極人臣,被世人譽為玄宗開元年間的“一代文宗”。

決心已定,張說看都不看張昌宗一眼,仰頭對著武皇說:“陛下請看,在陛下面前,張昌宗尚且如此逼迫,何況在外呢?臣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中,不敢不據實回答,臣實在沒有聽見魏元忠說什麽話,完全是張昌宗逼臣作偽證!”

此言一出,旁聽眾人頓時嘩然,沒有人想到張昌宗自己找來的證人居然臨陣倒戈。

二張暴跳如雷,厲聲高喊:“張說也參與了魏元忠的謀反,他們都是反賊!”

這下連武皇也懵了,她臉色一沉,說:“這到底怎麽回事?”

二張氣得臉紅脖子粗,一人一句搶著說:“張說曾經說過魏元忠是伊尹、周公,伊尹放太甲,周公代王位,不是想造反是什麽?!”

二張話音未落,張說旋即發出幾聲冷笑:“你們這兩個不學無術的小人,只聽過伊尹、周公之事,何嘗得聞伊尹、周公之道!沒錯,魏元忠榮任宰相之日,臣確曾前往道賀,並勉勵他以伊尹、周公為楷模,只因伊尹輔商湯,周公輔成王,皆為臣至忠,古今仰慕!陛下任用宰相,不教他效法伊尹、周公,教他效法誰?臣豈不知今日附張昌宗立可拜相,附魏元忠立致族滅!但是,臣畏懼魏元忠冤魂不滅,故不敢任意誣陷。”

“張說!”武皇歇斯底裏地喊,“你這個反復無常的小人,應該和魏元忠一起被扔到監獄裏!”

幾天後,武曌又傳喚張說,他還是那些話。武曌怒不可遏,命各宰相會同河內王武懿宗一起審理,張說仍然堅持初供。

魏元忠被誣下獄,張說因不作偽證也身陷囹圄,朝野上下頓時群情嘩然。正諫大夫兼宰相朱敬則當即上疏抗辯:“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那個曾勸武皇還政李唐的平民蘇安恒也再次上書,依然是一副毫無顧忌的口吻:“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裏巷恟恟,皆以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賢良。……竊恐人心不安,別生他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禦之?”(《資治通鑒》卷二〇七)

正所謂位卑未敢忘憂國,蘇安恒一介平民,卻敢於三番五次上書直諫,觸逆龍鱗,除了個人的忠義和膽識之外,也足見長安確實是李唐的命脈所系之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一日也不曾忘卻李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