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第3/3頁)

思慮及此,李隆基的臉上迅速露出一個真誠而親切的笑容:“來,先生,請上坐!”一邊說一邊立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延請王琚同榻而坐。接下來的對話就完全不必客套了。雖然雙方的身份和地位相距懸殊,但是卻都有一種一見如故,相知恨晚之感。

就在同一張坐榻上,王琚和太子進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促膝長談。當王琚徹底剖析了當前的局勢,並且發自內心地表明了他對太子處境的深切憂思之後,李隆基的眼中頓時淚光閃動。

應該說,這並不完全是一種籠絡人心的作秀和矯情。因為自從成為萬眾矚目的帝國儲君以來,李隆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受到所有人的關注,同時還要受到太平公主耳目的監視,長時間的壓抑已經讓他不堪重負,所以,當一個沒有利害關系的人,突然像真正的朋友一樣和他坦誠相見時,李隆基內心潛藏已久的痛苦、壓力和擔憂,自然會不可遏止地宣泄出來。

李隆基毫不掩飾地長嘆道:“皇上仁孝,如今同胞手足又只剩下太平公主一人,要對付她,就必然要傷害皇上的感情;不對付她,禍患卻又一天天加深。身為人臣,身為人子,寡人深感焦慮,卻又計無可出啊……”

“天子的孝跟平民不同,當以宗廟社稷為重!”王琚斬釘截鐵地說,“漢朝時的蓋長公主是漢昭帝的姐姐,一手把昭帝帶大,一旦犯罪,照樣誅殺!有志於擔當天下的人,又豈能事事顧全小節?”

李隆基沉吟良久,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接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笑著問王琚:“先生會不會什麽小把戲,可以掩藏行跡,從此長久留在寡人身邊?”

王琚心領神會地笑了:“有。微臣煉丹制藥的本事,不遜於方士;插科打諢的能耐,不亞於優伶。”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發出朗聲大笑。

很明顯,李隆基的用意是要讓王琚以東宮“弄臣”的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以此消除政敵的警惕。

事後來看,李隆基此舉可謂深謀遠慮。

因為,至劉幽求事件後,當太平公主自以為已經把李隆基身邊的得力幹將都翦除殆盡的時候,她並沒有料到,李隆基身邊居然還藏著一個有膽有識、有勇有謀的狠角兒。

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王琚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漂亮的一次華麗的轉身,從默默無聞的一介布衣,一躍而為皇太子李隆基身邊最重要的親信之一。

面見太子次日,王琚就被任命為東宮內奉官兼崇文館學士,不久又擢升為太子舍人(東宮副總管)。李隆基即位後,王琚隨之青雲直上,被授予中書侍郎之職,一舉進入了帝國的權力中樞。

從先天元年秋天到第二年夏天,在長達半年多的時間裏,大唐帝國的政壇上忽然變得風平浪靜,玄宗和太平公主這兩大政治勢力似乎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動作,仿佛一時間都收起了呲牙咧嘴的姿態,不約而同地變成了善男信女。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假象。當你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沉悶、黏稠,甚至凝滯不動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就要來了。這是生活常識,同時,這也是一個政治常識。

在這個暑氣蒸騰、燠熱難當的夏天裏,時任中書侍郎的王琚就比任何人都更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準確地說,他嗅到了變天的氣息。

通過一段時間以來對各種情報的偵察、搜集、分析和判斷,王琚基本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就在這種貌似平靜的表象之下,一場旨在推翻李隆基,進而另立天子的軍事政變,已經在緊鑼密鼓的策劃之中了。

因為據可靠情報顯示,太平公主已經收買了禁軍的兩位高級將領,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和右羽林將軍李慈。

六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當王琚再次接到耳目奏報,說常、李二人最近出入太平府邸的次數異常頻繁時,王琚立刻意識到——太平一黨已經磨刀霍霍,隨時有可能動手。

所以,無論如何必須說服天子先下手為強。

他隨即吩咐下人備車,連夜進入了太極宮。

“事迫矣,不可不速發!”(《資治通鑒》卷二一〇)這是王琚見到李隆基時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深夜離宮時反復強調的最後一句話。

然而,令王琚百思不解並且萬分憂慮的是——自始至終,天子李隆基都沒有給他明確的答復。

他到底在想什麽?

形勢已經如此緊迫,天子到底還在顧慮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