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蠢欲動的河北

我們說穆宗李恒絕非英明之主,這並不是在冤枉他。因為他上台後的種種表現實在令人不敢恭維,也讓一度看好他的臣民們大跌眼鏡。

元和十五年二月初,李恒剛剛脫掉為憲宗服喪的孝服,就急不可耐地投入到了倡優、雜戲、宴遊、打獵等一系列娛樂活動當中。諫官們屢屢上疏勸他節制,可新天子卻充耳不聞。

縱情於聲色犬馬的同時,李恒更是花錢如流水。只要他樂意,隨時隨地都會賞賜給那些倡優戲子一大堆金帛。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人實在看不下去,就一起入閣勸諫,說:“金銀綢緞都是百姓的血汗,除非為國家立功,否則不應濫賞。宮庫目前雖有存余,但請陛下愛惜,萬一將來戰事又起,方能不再向百姓征收重稅。”

李恒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吃驚地問宰相:“這幾個人是誰啊?”

宰相連忙回答:“是諫官。”

這“君不識臣”的一幕,發生在李恒即位已經九個多月的時候。可由於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娛樂事業,所以來不及認識自己的臣子。

為了表示對諫官們直言進諫的感謝,李恒隨後便派人去慰問他們,說:“朕會照你們的話去做。”宰相們聽到都很高興,覺得當今天子在這一點上和憲宗早年還是很相似的,那就是虛心納諫,從善如流。

這是社稷之福、人臣之幸啊!所以他們紛紛向皇帝道賀。

可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天子李恒對待諫言的態度是——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從李恒即位一直到他駕崩,從未停止過娛樂活動,而濫賞的毛病也一點沒改。

元和十五年十月,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病卒,諸將秘不發喪,擁立其弟王承元為留後,接管軍政大權。

在憲宗手裏老實了一陣子的河北諸藩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可年輕的穆宗皇帝既沒有憲宗當年的雄心壯志,也沒有半點憂患意識,更不具備憲宗的強硬手段,所以,此時的穆宗朝廷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對潛在的危險進行防範。

十月十六日,穆宗李恒在宰相們的策劃下同時頒布了多道任命狀,對各大藩鎮實施了大面積的人事調動。調魏博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任成德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調義成劉悟為昭義節度使;調武寧李愬為魏博節度使;任左金吾將軍田布(田弘正之子)為河陽節度使。

穆宗朝廷之所以做出這項決策,其意圖非常明顯,就是斬斷鎮將與鎮兵之間的利益聯結和感情紐帶,從而削弱各節度使對原轄區的絕對控制權,消除擁兵自重、違抗朝命、一切自專等各種隱患。

這一舉措屬於常規的政治手段。應該說,穆宗朝廷制訂這個應對的策略是動過腦筋,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在一般情況下,這種手段的確是加強中央集權、防止地方坐大的有效方法。

可問題在於,自從安史之亂以來,帝國的藩鎮事務就早已不是一般性的問題了,否則當年的代宗和德宗也不至於被這個問題搞得心力交瘁。所以,試圖通過常規的政治手段解決非常規的政治問題,其結果很可能是舊的問題沒有解決,新的矛盾又被激發,其代價很可能比保持現狀、無所作為更加慘重。

然而,熱衷於娛樂事業的穆宗李恒根本看不到這一點。

轉眼又是一個新年。正月初四,穆宗宣布大赦天下,改元長慶。

從這個年號中,不難看出穆宗朝廷的樂觀情緒。李恒和他的大臣們自認為元和時代足以為帝國打下一個長治久安的基礎,可他們沒有料到,那個桀驁不馴的河北是不可能輕易就範的——只要有一絲火星,燕趙大地就將會再度燃起熊熊戰火。

事實上,從憲宗末年開始,“元和中興”的陽光就已經逐漸消隱了。此刻,帝國的上空已然烏雲四合。

事後來看,河北諸藩再度反叛的浪潮是由一個偶然事件促發的。

這一年春天,從幽州忽然傳來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盧龍節度使劉總要出家當和尚了。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朝野上下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就那個弑父殺兄、篡位奪權的魔頭,居然也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可能嗎?

可此事千真萬確,因為是劉總本人親自上表的。

據說,劉總弑父殺兄之後,心中老是疑神疑鬼,不止一次出現可怕的幻覺,看見父兄血肉模糊的鬼魂找他索命。劉總寢食難安,就在府中供養了幾百個和尚,日夜不停地做法事。而且每天從軍府回來,劉總就擠在和尚堆裏跟他們一塊誦經念佛,這樣才覺得安心。可一旦晚上一個人獨處,他還是會心驚肉跳,不敢睡覺。久而久之,劉總就患上了嚴重的恐懼症和神經衰弱。最後劉總不得不橫下一條心——要想保命,就得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