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娛樂進行到死

寶歷二年(公元826年)正月,裴度終於在朝野的共同盼望中回到了長安。差不多與此同時,一則奇怪的民謠忽然間不脛而走,沒幾天便傳遍了長安坊間。

民謠唱道: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

誰都看得出,這是沖著裴度來的。

“緋衣”等同“非衣”,合起來是一個“裴”字;“坦其腹”的“腹”字可以指代“肚”(度),所以這前半句指的就是裴度;而後半句的“天上有口”合起來,則是一個“吳”字。整句民謠的意思,就是暗指當年裴度平滅淮西吳元濟之事。

如果單純看這則民謠,很可能以為這是在贊頌裴度的討平藩鎮之功。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因為,與民謠配套出籠的,還有一則流言。

和上面那個民謠比起來,這則流言的殺傷力可要強得多了。

流言說,長安城裏由東到西橫亙著六條高坡,很像《易經》中“乾卦”的“六爻”卦象。六爻之象,由下往上分別名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而裴度的宅邸,恰好位於第五道高坡上。這意味著什麽呢?

這意味著——裴度之宅乃是“九五貴位”。

中國人都知道,古代皇帝有一個代稱叫“九五之尊”,可見“九五”是真龍天子的專用名詞,任何人不得擅用,一旦有侵權嫌疑,他的麻煩就大了。

所以,把這則流言跟上面那個民謠結合起來看,某些人企圖向天下人表露的信息就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裴度既有平藩之功,又有“九五之命”,這樣的人想當天子,不也是順理成章的嗎?

正當這則居心叵測的流言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之際,有個人又趁熱打鐵地入宮覲見天子了。他急不可耐地對敬宗說:“裴度名應圖讖,宅占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資治通鑒》卷二四三)

這個人就是李逢吉的死黨張權輿。

看見張權輿如此熱心地為流言作注解,敬宗心裏不免犯了嘀咕:說裴度“宅占岡原”倒有幾分靠譜,可說他“不召而來”就純屬臆測了。他明明是奉了朕的密詔才回京的嘛,怎麽可能有什麽企圖呢?倒是你張權輿的問題很大。你如此熱心地為流言作解,是不是有點此地無銀的味道呢?你究竟安的什麽心?

張權輿安的什麽心,明眼人其實都能看明白。翰林學士韋處厚便直言不諱地告訴敬宗:指不定這個張權輿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

換言之,韋處厚是在暗示敬宗——李逢吉八成就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敬宗雖然是個玩樂天子,但他並不傻,所以他也覺得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在敬宗看來,假如這事真是李逢吉搞的,那這招也太損了,足以證明李逢吉是個卑鄙陰險的小人,如果讓這種人繼續把持朝政,肯定不是什麽好事。相反,李逢吉如此不遺余力地陷害裴度,反而從客觀上證明了裴度對朝廷的價值,也表明裴度的賢能並非浪得虛名。

於是,短短一個月後,敬宗就做出了命裴度復相的決定。

寶歷二年二月,李逢吉一黨企圖陷害裴度的計劃徹底落空,裴度被召回朝中,復任司空、同平章事。

李逢吉知道,自己完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處心積慮搞這麽多事,不但最終促成了裴度的復相,而且加速了自己宰相生涯的終結。

十一月,把持朝政達四年之久的李逢吉被逐出朝廷,外放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雖然敬宗沒把事情做絕,仍然讓他掛著“同平章事”的榮譽銜,可李逢吉明白,一旦離開政治中樞,這個虛銜與其說是陪伴他走過余生的一種榮譽,還不如說是供他回首往事的一種憑吊。

在貫穿穆、敬兩朝的這場政治較量中,權謀高手李逢吉盡管一度贏得缽滿盆滿,但最終還是被淘汰出局了。

然而,小人的出局並不意味著君子的勝利,重回相位的裴度也沒有多少欣喜之情。

因為,業已成年的天子李湛對娛樂事業的熱衷不僅絲毫未減,且有變本加厲之勢。此外,他對宦官的寵幸也是一如既往。從某種程度上說,大唐帝國的命脈仍然掌握在王守澄等人的手中。

這些年來,朝中政局日非,四方藩鎮跋扈依舊,當初與憲宗一起奮力打拼出的那個“元和中興”早已成為凋謝的黃花。即便裴度仍然懷有老驥伏櫪的報國之志,但是面對千瘡百孔、積重難返的帝國,他也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感。未來的日子,裴度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對閹宦集團進行制衡而已。

李湛登基的第一年,雖然討厭上朝,可還是不敢不上,頂多就是遲到而已。可從第二年起,他就開始跳票了,連朝也不上,整天跟宦官們廝混在一起,尋歡作樂,毫無節制,一個月上朝最多不過兩三次,滿朝文武連他的面都很少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