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江南一統

宋,太平興國三年七月。

今年的夏天來得格外地炎熱,雖然汴梁依山傍水,占了天時地利,好過並幽之地許多,但是比起南方的江寧來,還是幹燥得很,尤其對於那些久居江南的達官貴人們來說,更是令人覺得無法忍受。

還好,到了傍晚時分,毒毒的日頭終於沉下西山,汴河上面的濕潤水氣被晚風一吹,不急不徐地飄了過來,總算是為大家解了幾分暑氣,於是街面上又有了三三兩兩出來納涼的人們。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

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唉——”李煜站在院子裏面,仰天望著空中的半輪明月,聽著稀稀落落的蟋蟀叫聲,口中吟詠著前日所作的一首詞,心中格外惆悵。

三年了!

四年前,宋太祖屢次遣人詔其北上,均辭不去。同年十月,宋兵在大將曹彬統帥下,分水旱兩路南下攻取江寧。次年十一月城破,李煜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作違命侯,過起了階下囚的生涯。一年後,太宗即位,進封隴西郡公。說白了,還是階下囚!

汴梁的星光看起來比之金陵差了許多,那北鬥星似乎更近了一些,滿天參差的星鬥令他想起了家鄉的景致,半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一陣風兒吹過,樹上的鳥鵲躁動著。

“主人,該準備動身了——晉王還在宮裏等著呢——”一名身材健碩的中年仆從由身後悄悄地跟了上來,面有憂色地提醒道。

李煜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神色木然地任由仆人們給換上朝服,出了府邸,早有等候多時的幾十名甲胄鮮明的金吾衛負責開道,登上馬車,一路向皇宮行去。

晉王也就是趙光義,一年前奉大行皇帝的遺詔以皇弟的身份接了太祖的大位,成了大宋的當今皇帝,只是朝野間頗有微詞,似乎他這龍椅坐得並不十分心安理得。趙光義在後周的時候曾經遊歷江南,與南唐的後主李煜有舊,故而李煜的老仆稱之以晉王。說起來,這還是有些犯忌諱的。

那健仆的身手甚好,坐在車轅上,卻也不太動作,只是輕抖手腕,鞭兒隨之揚起,四匹駿馬受了鞭策,吸律律地噴著鼻息,前蹄奮起,踏在青石鋪就的長街上,的的篤篤地跑了起來。

宮城周圍五裏,李煜所居住的宅子是前朝廢梁王的舊居,靠近宮城,表面上看起來是宋帝優待降主的禮遇,實際上則是為了便於掌控他的行蹤,幾十名金吾衛,就是專門奉皇帝的密旨監督李煜的日常起居的暗探。

車馬很快就來到了宮城裏。

集英殿前,已經是人聲鼎沸,皇帝的近臣們受了詔命,早早地就收拾停當,帶著女眷們來到了這裏,依照舊制,命婦們是要入內宮朝見國母的,只是太宗皇帝的元配早逝,目下宮中諸事皆由潞州刺史李處蕓的次女李妃掌管,看樣子,她是最有可能接替皇後大位的,因此稍有些頭腦的大臣們都有意識地加厚了賀禮,以示忠心。

相互熟識的大臣們湊到了一起,互相打著哈哈,議論著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偶爾也探討一下青樓酒肆中盛行的鄉裏傳言。

“曹大人請留步。”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曹彬聞言眉頭一皺,神色有些不豫,接著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捋著唇邊的兩撇小胡子,定睛望著匆匆趕上來的檢校太傅、宣徽北院使潘美。

“國華老弟——半年多未曾謀面,別來無恙啊?”潘美似乎是遇到什麽順心的事情,滿臉堆笑,一雙三角眼灼灼發亮,對著曹彬施了一禮。

“原來是仲詢兄啊!多承下問,小弟的身子尚且粗壯,倒叫兄長掛念了,可有什麽指教麽?”曹彬打了個哈哈,回了一禮,面色和藹地探問道。

“豈敢豈敢,指教是萬萬談不上的。”潘美先是謙遜了兩句,接著神神秘秘地四下張望了一番後,然後才將身子湊了過來,一只寬大的袍袖遮住了周圍人們的視線,小聲對曹彬說道,“不過兄弟最近跟華山的陳老祖學了兩手相法,拿來看人,屢試不爽,頗有些靈驗,我看老弟氣色甚佳,華蓋之上隱約有紅光閃動,想來是要加官進爵了,多半是不離公侯之位!”

“仲詢兄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兄台平定南方十國,為今上出了大力,尚且沒有獲封公侯,更遑論小弟我了?”曹彬嘴上敷衍著,心中卻翻江倒海地攪動起來。

曹彬與潘美都是跟隨太祖起事的舊部,潘美要比他年長五歲,開寶三年,潘美為賀州道行營兵馬都部署,率十州軍平南漢。後任廣州知州兼市舶使,升山南東道節度使。開寶七年,任昇州西南面行營馬步軍戰棹都監,助都部署曹彬伐南唐。南唐平後兩人的官職一升再升,同掌宣徽院事,算得上功勛卓著袍澤情深了。只是近來曹彬已經被擢升為樞密使,執掌大宋諸軍事,而潘美也出任三交口兵馬行營都部署,駐守北疆以抗契丹,交往漸漸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