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諾臯記Ⅰ:兇靈與冥跡 燈中怪客

《酉陽雜俎》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劉積中,嘗於京近縣莊居。妻病重。於一夕劉未眠,忽有婦人白首,長才三尺,自燈影中出,謂劉曰:“夫人病,唯我能理,何不祈我。”劉素剛,咄之,姥徐戟手曰:“勿悔!勿悔!”遂滅。妻因暴心痛,殆將卒,劉不得已祝之。言已復出,劉揖之坐,乃索茶一甌,向口如咒狀,顧命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後時時輒出,家人亦不之懼。經年,復謂劉曰:“我有女子及笄,煩主人求一佳婿。”劉笑曰:“人鬼路殊,固難遂所托。”姥曰:“非求人也,但為刻桐木為形,稍上者則為佳矣。”劉許諾,因為具之。經宿,木人失矣。又謂劉曰:“兼煩主人作鋪公、鋪母,若可,某夕我自具車輪奉迎。”劉心計無奈何,亦許。至一日過酉,有仆馬車乘至門,姥亦至,曰:“主人可往。”劉與妻各登其車馬,天黑至一處,朱門崇墉,籠燭列迎。賓客供帳之盛,如王公家。引劉至一廳,朱紫數十,有與相識者,有已歿者,各相視無言。妻至一堂,蠟炬如臂,錦翠爭煥,亦有婦人數十,存歿相識各半,但相視而已。及五更,劉與妻恍惚間卻還至家,如醉醒,十不記其一二矣。經數月,姥復來,拜謝曰:“小女成長,今復托主人。”劉不耐,以枕抵之,曰:“老魅敢如此擾人。”姥隨枕而滅。妻遂疾發,劉與男女酹地禱之,不復出矣。妻竟以心痛卒。劉妹復病心痛,劉欲徙居,一切物膠著其處,輕若履屣亦不可舉。迎道流上章,梵僧持咒,悉不禁。劉嘗暇日讀藥方,其婢小碧自外來,垂手緩步,大言:“劉四頗憶平昔無?”既而嘶咽曰:“省躬近從泰山回,路逢飛天夜叉攜賢妹心肝,我亦奪得。”因舉袖,袖中蠕蠕有物,左顧似有所命曰:“可為安置。”又覺袖中風生,沖簾幌,入堂中。乃上堂對劉坐,問存歿,敘平生事。劉與杜省躬同年及第,有分,其婢舉止笑語無不肖也。頃曰:“我有事,不可久留。”執劉手嗚咽,劉亦悲不自勝。婢忽然而倒,及覺,一無所記。其妹亦自此無恙。

劉積中居長安附近的一個莊子,其妻病重多日,劉輾轉難眠。此日夜,忽有一面無血色的白發婦人自燈影中現身,對劉說:“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為什麽不乞求我呢?”劉積中素有膽量,不信鬼神,對其大聲呵斥,那婦人見此說道:“別後悔!”遂消失不見。轉天其妻病勢更重,劉悲傷不已。入夜後,他突然想起昨晚自燈影中而出的白發婦人,抱著一試的心態,於燈下乞求。婦人果然又出現,身高三尺,其人取一杯茶水,口中念念有詞,叫劉給妻子灌下,那病痛果然消失。劉家夫婦大喜,拜謝不已。後來白發婦人動不動就現身劉家,周圍人漸漸也習慣了。一年後,婦人再次現身,對劉說:“我家有女,快成年,煩請您幫忙給她找個丈夫。”劉笑道:“陰陽相隔,路有不同,真的難以滿足你的願望。”婦人說:“我不是求得一人,你只要以上好的桐木雕刻為人形就可以了。”劉只好答應,很快就以桐木雕刻了一個木頭人,但當天夜裏那木人便不知蹤跡了。劉正思量著,婦人又自燈影中出來:“煩勞你們夫婦到我那去一下,參觀一下孩子們的新房,看看還差什麽,若可以,明天我派車輛相迎。”劉心中無奈。轉天傍晚,劉家夫婦感到心神恍惚,這時候聽到有人通報,說有馬車停在大門外。劉家夫婦上得馬車,行至一處,燈火通明,仆從列隊,狀若豪門。在那婦人的引領下,劉家夫婦來到一個大廳,裏面坐著不少人,他們驚奇地發現,這些人有的陌生,而有的卻認識,但他們都是去世之人,大家相視無言。劉妻被叫到新房,裏面蠟燭如臂,錦帳疊翠,侍女數十。劉家夫婦轉了一圈,越來越感到陰森,拜求告辭,白發婦人也不說話,微笑而已。及至五更天,劉家夫婦在恍惚中回到家了,一如大醉方醒。

過了幾個月,白發婦人再次出現,說:“我家女兒就托付給您了。”劉積中這一次怒了,用枕頭擊之,說:“你這惡鬼,安敢如此擾人!”婦人隨枕而滅。當天夜裏劉妻舊病復發,劉只得再次乞求,但那白發女鬼卻沒出現。沒兩天,劉妻就病重去世了。隨後劉的妹妹也得了跟她嫂子一樣的病,心痛不已。劉大恐,欲搬家躲避,但更怪異的事出現了:家中的一切東西都仿佛被死死地粘在原處,哪怕是一只鞋也拿不起來。劉更恐,請法師驅鬼,但了無成效。

這一日,劉積中正在翻看藥方,其婢女小碧從外面進來,垂手緩步,舉止不像個女孩,她喊著劉的小名:“劉四!還記得以前的事嗎?”隨後說:“省躬我最近從泰山回來,路逢飛天夜叉抓著你妹妹的心肝,我設法奪之。”於是舉袖,那袖內生風,直沖簾障,裏面似乎有東西在蠕動。劉大驚。所謂省躬,即杜省躬,在貞元年間與他一起考中進士,如何記不得?只是如今他怎麽附體於小碧身上?劉積中遂請之入得堂中,“小碧”與劉積中對坐,共憶往事,舉止笑語與杜省躬別無二樣。過了一會兒,“小碧”說:“我還有事,不能久留。”執劉手潸然淚下,劉也悲傷不已。突然“小碧”倒地,及覺來,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自此後,劉的妹妹也安然無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