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論民主國家的詩的一些來源[2]

對於詩詞,人們下過一些意義截然不同的定義。對這些不同的定義逐一進行講解,然後從中選一個最好的定義,是一件使讀者感到厭倦的事情。因此,我寧願開章明義,立即解釋我所選擇的定義。

我認為詩是對理想的一種探索和描繪手段。[3]

詩人通常會在描寫事物的過程中摒棄一部分現實的東西,加入一些自己想象的成分,再融入一些真實存在的自然景觀描寫。所以,詩的目的並非再現真實,而是美化真實和為人的精神提供一個最優美的形象。[4]

我認為,盡管韻文是語言的理想美,並且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很富有詩意;但是,只有韻的文還不能稱之為詩。

我想探討的是,在民主國家人民的行為、感情和思想觀念中,是否有某種東西可以或者說應當成為詩人進行想象的最佳對象,即哪些東西可以被視為詩的最佳源泉。

首先,我們應該承認,貴族制國家的人們對於理想的愛好是深刻而廣泛的,並且他們在玩味理想的同時獲得了快樂。不過,在民主國家中,人們就沒有如此強烈的感受了。

在貴族制國家,人們在進行肉體活動時是自然,在進行精神活動時是恬靜的。貴族制國家的人民往往有對詩的愛好;他們的意境往往比周圍的一切事物都顯得高遠。[5]

然而,對於民主國家的人們來說,往往存在喜好物質享樂、希望改善自己的處境、彼此進行競爭、期望事情能馬到成功等心理,這些心理特性就像錐子一般,時時刻刻都在刺激著人們向著自己的目標努力前進,並且要求人們時刻都要守住自己的目標。人們的主要精力,都用在這方面了。想象力雖然還存在,但是由它而生或再現的東西幾乎全都是現實的。

因為平等的存在,人們並不看重對理想的描寫,甚至還把描寫對象的範圍縮小了。

在社會處於靜止狀態時,貴族制度不僅有助於維持正統宗教的穩定持久,也會使得政治體制變得穩固。

它既能使人堅信一種信仰,還能使人始終堅守這一信仰。在貴族制國家,人們通常喜歡在神和人之間設置一些中間權力。

由此可以看出,貴族制度對於詩的創作非常有利的。當感官無法感知宇宙間的一切,而只有精神才能發現的超自然存在時,想象力便能不受束縛,這時詩人的描寫對象也會多達成千上萬,而能夠欣賞這些詩作的讀者人數也將無限增加。

在民主時代,情況完全不同:對於信仰,人們有時就像對待法律一樣猶豫不定。這樣一來,詩人就會因為懷疑而喪失想象力,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並把自己封閉起來。[6]

平等雖然無法動搖宗教的地位,但是能使其變得簡化,讓信徒不去關注次要的對象,而是把崇拜的焦點放在最高的上帝身上。

貴族制度有這樣一種特性,它會自然而然地使人們陷入到沉思中去。相反,民主制度會讓人在看到舊事物時本能地產生反感情緒。就這一點來說,貴族制度是有利於詩的創作的,但是民主制度則無法實現這一點。我們知道,一種事物的歷史越是久遠,它就越能讓人產生一種雄偉壯麗的感覺,越令人神往,也越能使人將其當作描寫理想的對象。

平等在剝奪了詩描寫過去的權利之後,現在連詩描寫一部分顯示的權利也被它剝奪了。

在貴族制國家中,總有某些人享有特權,可以說他們的地位是超越普羅大眾的。總而言之,一切好的東西:權勢、財富、榮譽、智慧、文雅和高尚,都好像是他們的專屬之物似的。群眾無法靠近他們,因此無法近距離對他們進行觀察。不過,如果想要對這些人進行富有詩意的描寫,其實無須花費太多氣力。

在貴族制國家中還存在另外一些人,他們既無知又溫順,命運坎坷並且相對粗俗,他們也成為了詩的描寫對象。另外,一些人由於文雅並且高尚也成為詩的描寫對象。貴族制國家的各個階級通常是相互孤立,並且彼此陌生,因此,詩人在再現他們時總會增加或者舍棄一些東西。也就是說,詩人在描寫他們時總會與真實情況有所差別,不是誇大現實就是縮小現實。

在民主社會裏,因為所有人都是身份平等,都是普通百姓,彼此都非常相似,所以每個人只需要對照自己就能了解他人的情況。因此,在民主社會,詩人絕對不能只拿一個人作為其描寫的對象,因為一個平凡而且又是眾人非常熟悉的對象,無法成為抒發理想的題材。

因此,自從平等出現以後,詩的古老源泉大部分就變得幹涸了。

不過,平等在另一方面也為詩的創作開發了新的源泉。現在,讓我們來考察平等是如何實現這一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