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隨便打

紗帽胡同內,楊廷和安詳的坐在靠背大椅上,手邊放著一碗參茶,他昨天晚上熬神太過,這碗茶正好進補。今天大家都去哭門,內閣那邊,不大能做事,索性就先回了家。談放鶴將從左順門那邊得到的情報,向自己的恩師做著匯報。“眾位臣工無人離開,廠衛惱羞成怒,已經動手拿人,並開始用廷杖。”

“果然開始施杖了,其實這也在意料之中,武宗征南之時,也曾對大臣施廷杖,用心都是一樣,就是要壓服群臣,樹立權威。今上對我們這些老臣,並沒有多少情份。大概在天家眼裏,我們這些老臣子,已經成了攔路虎,絆腳石。早點把我們一腳踢開,萬歲就可以為所欲為,乾綱獨斷。這次老夫不去哭門,肯定有人覺得我沒骨氣,包括老夫的弟子,也多半會小看我。他們卻不明白,如果老夫也去哭門,又有誰來斡旋局面。若是任局勢發展下去,今日這些哭門者,怕是要死上一半。萬歲把強軍留在京師,又以巨金供養廠衛,歸根到底,就是要用這些快刀對內,而非對外。他這次,是準備好要殺人了。老朽在這個位置上,總算可以說幾句話,盡可能多的保全一些種子下來。”

“楊承祖跟我說過一些話,很有些道理,百姓是羊,天子是主人,大臣則是牧羊人。決定羊歸屬於誰,最後要看羊毛羊肉,落在了誰的手裏。商人交的稅多了,就想獲得權柄,地方上的士紳,也想與朝廷共天下。於是他們培養書生,參與科舉,既為天子守這個天下,也為自己謀個利益。這其實,並沒有什麽錯。但是天家,一方面想要收商人的稅,拿士紳的田,另一方面,也不想分權勢給他們。今天左順門外,二百余位牧羊人,就是商人、士紳的代表。只要除了他們,換上自己的人,短時間內,整個朝廷裏,就只剩了萬歲一個人的聲音,你覺得,天子這次怎麽能忍的住不下死手?今天的左順門外,注定要流血,注定要死人。天子的意思,是逼老夫自己請辭,可是只要老夫不能走,哪怕是身背罵名,也得堅持下去,與那些同僚一樣,守住自己的道。你讓人去記一下,誰死於廷杖之下,他的家小,我們都要予以保護,不能讓廠衛鷹犬對他們施以毒手。”

“恩師,弟子不明白,既然您能看出天子的用心,為什麽不阻止一下?”

“放鶴,不是你看的出,就一定能阻止得了。很多時候,我們就算能看破一切,但是什麽也攔不住。我一上來就出來說,這次大家不管做什麽,孝廟的血脈還是要斷絕,天子還是要尊奉興王本考,再說明白一點,天子一意孤行,就是要國富民窮,與民爭利,大家都順應上意為好,他們會怎麽看我?肯定認為老朽已經倒戈到天子一邊,成了個佞幸,與孫交變成了一種人。我個人的名聲倒是沒什麽關系,可是當首輔都變成天子的應聲蟲,大臣們的膽又在哪裏?一旦大臣失去了膽,沒了自己的風骨,整個朝堂,就沒有人出來,制約天子的行動。一個皇帝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那種局面,實在太可怕了。所以,今天的事,算是放一把火,以忠臣的血肉為柴薪,讓大家記住,有些人用生命維護了大臣的節。作臣子者,應該以這樣的人為榜樣,作好自己的事,方不負自己的一身才學,所食俸祿。”

他有些話,並不方便現在說出來,這次爭大禮以及隨後發生的左順門事件,他已經看到了結局。有一些人會離開官場,有一些人會因此喪失性命,其中包括了他的同僚,戰友,以及門生子弟。取代他們位置的,將是與天子走的比較近的安陸系,以及繼統系臣子,與楊廷和不在一個陣營裏,於這個層面上說,他是吃了很大虧的。

可是在另一個層面看,也正因為這場風暴,讓一些原本的中間派,變成了反皇帝派。畢竟大家坐官的目的,就是要與天子共天下,現在天子表明的態度要收權,讓大臣安心當牧羊人,並且明說羊沒有他們的份,下面的人,肯定不會高興。

這些人本身並不具備與天子別苗頭的力量,所能投奔的,就只有自己這個首輔。等到這些人的力量越聚越多,那麽自己的下一步行動,就可以開始了。

這件事事涉機密,即便是弟子,也不能說出來,他只好裝在心裏,臉上表情淡漠“天子要收權,那就把權交回去就是了。老朽年紀一天大過一天,正感覺精力大不如前,如果天子肯多分走一些事,倒是救了我的命,說起來,我倒是要感謝一下皇恩浩蕩。我只怕,萬歲年少,遇事不夠冷靜,萬裏江山,不知道要動蕩到幾時了。”

內宅裏,黃娥本來已經收拾好了行囊,可是始終沒有成行,名為詠梅的丫鬟,從外面探聽來了消息,慌張的進來稟報“小姐,大事不好了,姑爺在左順門率領大臣哭門,萬歲派了廠衛出來捉人,還用棍子打人,聽說打的血肉模糊,淒慘無比,已經出了人命了。姑爺……姑爺會不會……我們去求求老爺,讓老爺快出手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