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幕下的長安城

一 斯人遠去

漢惠四年(公元前191年),劉盈實歲二十。今年,劉盈來了兩件大事。一件是悲事,一件是喜事。悲事是不像話的呂雉給他立了一個不像話的皇後,喜事則是他到了成年加冠年華。

先來說悲事。古人戀愛不自由,全都是父母說了算。沒想到的是,劉盈這個當皇帝的,也逃不掉如此厄運。

劉盈的痛苦不在於婚俗本身,而在於呂雉。劉盈的皇後名為張嫣,她是呂雉的乘龍快婿張敖和她的心肝寶貝魯元公主的女兒。如果從輩分來說,張嫣是呂雉的外孫女,劉盈是張嫣的舅父,張嫣則是劉盈的外甥女。舅父娶外甥女,這是絕對的亂倫!

呂雉當然不能否認亂倫這個事實。然而,劉盈亂倫給呂雉換來的好處卻是相當可觀的。

首先,劉邦生前視張敖為孬種,罵人如罵奴。張敖後來又被貫高行刺皇帝一事連累,被削王為侯。現在,呂雉把張嫣配給劉盈,無疑是對張敖和魯元公主的最大補貼;其次,在呂雉看來,劉盈和外孫女都是自己人,兩者結合為自己的統治增加凝聚力。

總之,為了皇權的恐固,為了膨脹的私欲,為了富貴的長久,芝麻大的亂倫又算多大的事兒呢?

有了悲事作為人生基調,加冠這事對劉盈來說,似乎也是不值得一提的喜事。加冠或不加,都是一個樣。過去是小鳥,現在仍然是老娘的掌中之物。過去郁悶,現在仍然繼續。總之一句話:一切照舊。這就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

如果說,人生猶如強奸,既然不能反抗,就只好學會享受。說是享受,劉盈這輩子享受的盡是痛苦。初,他享受了父親劉邦踢他下車的冷酷殘忍之苦;接著,呂雉毒死劉如意,他又享受了兄弟情深不得善終的靈魂之苦;再,呂雉逼使他與外甥女亂倫,他又是享受到了得不到愛情的情欲之苦。

他為痛苦而生,因痛苦而亡。換一句話說,他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降生在一個錯誤的家庭。如果非要一個完美的解釋,這就叫命!這個命是天給的,這個天就是無時不在他身邊的呂大媽!

呂雉就像一只大鐵鍋,劉盈則如她鍋裏絕望的小螞蟻。劉盈是被呂雉生下來的,注定也要被呂雉扔出世界。這一天,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活著就是等死,死亡價值是對生存的最大解釋。此時,劉盈不再需要什麽解釋。既然注定是木偶的角色,他也要把這個角色演到極致。於是,該朝拜的,他參加了;該祭祀祖宗的時候,他去了;該是關心民生的,他裝出樣子了;該上床和張皇後履行男人義務的,他也一樣不少地做了。

這結果呢?他的結果就是,沒結果。呂雉盼星星盼月亮的,渴望張皇後能替她生出一個寶寶來,可就是不見張皇後的肚皮有所動靜。日子一天天過去,呂雉苦苦等待,仍然兩手空空。

老天終於對她有所報應了。

漢惠五年(公元前190年),漢朝怪事連連。冬季,響雷遍天;桃李花開,棗樹結果;夏季,天下大旱,全國的河川流水量大幅減少,山澗小溪全部幹涸。

如此大幅度的反常天象,預示人間必有不尋常事件出現。果然,秋季八月,國相曹參薨;兩個月後,齊王劉肥薨;半年後,樊噲和張良亦接連而薨。

漢惠七年(公元前188年),不祥的征兆再現天空。春季,正月一日,日食;夏季,五月二十九日,日全食。當年秋季,八月十二日,劉盈在未央宮崩。

對於厭世者,死亡是最好的解脫。當初,他帶著驚怕的嚎哭來到世間;二十四年人生如一夢,如今,他終將告別抑郁一生,回歸塵土。用徐志摩的一句詩來形容這種孤獨落寞:我輕輕地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蓋棺而論,劉盈短暫絕望的一生,並非一無是處。在他苦悶仿徨的皇帝任期裏,還是留下了一項不可抹殺的政績,那就是修了長安的城墻。

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古長安城墻亦不是一日能蓋成的。想當初,秦始皇調動七十萬卒吏修宮築墓,沒日沒夜地幹。相比之下,漢朝政府可仁義得多了。從漢惠元年起開始動工,漢惠三年到漢惠五年的每個春天,漢政府只調動長安城六百裏內的男女,十四萬六千人修築長安城,每次三十天。漢惠五年九月,長安這項浩大的工程總算完成。

長安城共十二座城門,每面城墻有三座,每個城門又分成了三個門道,右邊的為入城道,左邊的是出城道,中間的則是專門供皇帝用的。被整修後的長安城,成了繼古羅馬城之後,世界第二個偉大的都城。

上善若水,厚德載物;斯人遠去,天道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