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冷暖自知

一 劉恒:我這輩子

公元前157年,夏天,六月。

今年至開春以來,天下無事,地上沒有出現地震,天上也沒有出現孛星。可是就在六月一日那天,有一個消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孝文帝崩於未央宮。臨死前,劉恒就寫好了一封長長的關於喪事的遺詔,不過,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一切從儉,不必浪費。

一個偉大的皇帝,就此淡然謝幕,埋葬灞陵,享年四十五歲。

總結劉恒這一生,四個字:功德無量。這不僅是我個人的評價,自司馬遷以降的所有歷史學家都沒少用過此一詞語。然而,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渴望以沉默的靈魂,穿越千年的煙雲,喚醒灞陵底下的劉恒,讓他給我們講述一個真實的他的故事。

所幸的是,我們生活的時代,穿越小說遍布天下。在此,我們托穿越小說的福氣,如願回到漢朝,來到劉恒身邊,他也願意以口述形式描述他的一生。

以下是劉恒的口述:

關於我這輩子,應該是一刀劈開兩半而論之。二十三歲前為一半,二十三歲後為另一半。二十三歲,你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可能也就是大學剛剛畢業,甚至有人為避免城市競爭,選擇到遙遠的邊疆服務或支教。

我這前半輩子下鄉的好處是,全賴於我老媽的好教育。我的性格及我的人生哲學,幾乎全都是她給我培養的。老天是公平的,他關上你的大門,就會給你開啟一扇小窗。代地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這裏山高皇帝遠不說,整年就是風沙吹個不停。這裏沒有盛產土特產不說,匈奴人高興的時候,大冬天的還喜歡跑來我們這山旮旯旅遊觀光,並且搶走我們的百姓和牛羊。

但是,老媽偏對這現狀很滿足。她總是對我說,做人,一是不要出風頭,二是要學會滿足。那時,我們就是窮,也覺得挺開心的。因為,這裏沒有宮廷爭寵的爾虞我詐,沒有朝會上的唇槍舌劍,更沒有人前背後的陰謀算計。

果然,呂雉專權的時候,她像得了狂犬病似的到處咬人。結果,因為我們窮開心,因為我們不與世爭鋒,反而留下一條小命。在這裏,我得先感謝老媽。她不但孕育了我的生命,而且用貌似軟弱的老子哲學為我創造了未來翻盤的機會。

聽說,那個叫月望東山的人寫到這段歷史的時候,世界上的很大一部分人因為華爾街金融風暴失去了工作。但是我要告訴你們,在中國歷史上,其實最難找工作的就是皇帝。畢竟你們還有東邊不亮,西邊亮的機會。我就不行,對任何人,似乎當皇帝只有一次機會。一旦錯過,八輩子悔都來不及。

就在我二十三歲那年,那個一心擡我,最後卻被我一腳踩到底的周勃給我送來了一個大好機會。當時,說真的,我實在不敢相信天上會掉下餡餅。而那時長安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亂。周勃陳平也好,劉章兄弟也好,劉澤也好,等等,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把天大的算盤。而且這把算盤就是,在這場變更的政權中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而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轉頭對你說:我們把利益最大化交給你。請問你會信嗎?

反正我是不信。因為,在包裹沒有打開之前,我不知道他們給我送的是炸彈,還是慶生蛋糕。所以,我必須小心翼翼,又再小心翼翼。就像非洲高地裏躲藏著的身材碩大,卻異常膽小的老鼠一樣,一步三打望,就恐怕被長安這群吃人的狼叼了去!

還好,皇帝有驚無險地落到了我的手裏。對於這個結果,陳平是滿意的,我也是滿意的,周勃原先也是滿意的。但我相信,他後來肯定不滿意了。

關於我為什麽要踩周勃,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並沒有像傳說中的勾踐那樣,長有一副鷹鉤鼻。按當初範蠡對文種所說的,越王此般長相是可以共患難,不可同享富貴,所以他要決意功成身退,歸隱江湖。

其實,面相學這玩意兒都是我們這些皇帝將相之人拿來唬百姓的。中國歷史上之所以出現這麽多個共患難,卻無法同享天下之人,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資源的匱乏。按你們的資源生態學的說法就是,資源匱乏可以排成金字塔結構。根據這個結構,對資源的爭奪也呈金字塔式,越往上,越是激烈。

你想想,非典是怎麽來的?那是因為市民不滿足吃家畜,亂吃野味吃出來的。權力就像是食欲,一旦不能滿足現狀,亂吃就吃出了一個血染的江山。由這點我們就可以多少明白點道理:皇帝位只有一個,誰都想往上擠。結果是,為了這皇帝位,六親不認,君臣失和,朝綱混亂。一切都可能會亂了套。

我當然不是害怕位高權重的周勃會奪了我的皇帝位。但是,打周勃接我入城以來,我就敬畏他。可是日而久之,我發現這種敬畏讓我有如坐在火盆上炙烤一般,甚是難受。你們沒當過皇帝,肯定不知道其中滋味。什麽叫天子,那就是上天派下來打理天下的家長。家長在孩子面前,就應該高高在上,居高臨下,威風凜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