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英雄四(第2/3頁)

商鞅掃蕩了世襲等級制度,打擊了卿大夫家族,取締他們德封邑。這些被掃蕩被取締的人,開始反攻倒算,一如當年吳起變法後遭受反攻倒算一樣。太子駟當初在鹹陽大街倒垃圾違紀,他老師被割了鼻子,貓在家裏十年不敢出門。現在一看秦孝公死了,商鞅失去了後台,而太子駟當國君了,趕緊捂著鼻子蹦出來,積極揭發檢舉商鞅的“造反”行徑:“商鞅蠱惑先君,專攬朝政,乃是魏國派來的臥底特務,野心家、陰謀家,妄圖一舉顛覆秦國偉大政權,證據十二分確鑿,不信抓來審問。”

秦惠文君(原太子駟)說:“好,請逮捕商鞅,調查取證!”商鞅聽到風聲,趕緊一級戒備,在武警保護下,撒腿逃出鹹陽,半路出境住旅館,正趕上當地搞嚴打,非要拿出身份證登記不可,否則不讓住宿。旅館經理講:“沒有身份證,不許入住,這是上邊要求的!上邊要求了,如今社會治安形式非常嚴峻,掃黃打非,必須常抓不懈!”

晚風寒冷地肆虐起來,商鞅急了:“英雄啊!你放我進去住吧!”

“放過你?給我一個放你的理由先!”

“我的身份證丟了耶!”

“不交驗身份證,出了重大刑事案件,旅館經理要連坐!這是商鞅法令要求德。商君雖然現在被通緝捉拿了,但是他的法沒有變啊!”

商鞅欲哭無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又不敢交身份證,怕被發現身份而遭捉拿。他只好在馬車裏睡覺,露宿野外,也沒法洗澡了。(“作法自斃”就是從這裏來的。秦國的法律執行力度也真是強啊,在邊辟的野外都能做到這麽嚴格,執行不走樣。這樣的政府效能在當今時代也是難以達到的啊)。

好不容易逃出邊境,商鞅來到他攻打過的河西之地,對著東邊的魏國要塞喊:“喂——,聽著,我是商鞅,秦國的商鞅,也是魏國的商鞅啊——。喂!——他們說我是你們的特務,現在我沒處去了,不管是不是你們的特務,放我進去吧!我只好找你們啦——”

魏國人緊張了,趕緊報告領導,領導一想,商鞅沒少殺我邊防軍民,還誘惑我邊民叛國逃跑入秦,是我們的仇人啊。秦人如狼似虎,他們通緝商鞅,我們又怎敢收藏。於是上城喊:“商鞅——不好意思啊,我們這個小廟,裝不了你這大神啊!——您還是另想辦法吧!抱歉啦!”

商鞅走投無路,只好折向南,回到自己的封地——商於十五個城,在河南西部、陜西東南部。商鞅在自己的老窩蹲了幾天,風聲越來越緊,秦惠文君(太子駟)沒有饒他的意思。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第二天,眼圈青腫的商鞅召集私人武裝說:“咱們造反吧!”

從前的功名全不要了,商鞅的造反軍矛頭指向中央,向北攻打到了陜西華縣。但是這時候的封地軍隊,已經與從前的春秋時代不能同日而語,君王為了專制化的需要,限制地方封邑上的私人武裝,已不可能發展出什麽職業化的戰鬥力。秦國政府軍從鹹陽出發,以其正義之師、威武之師、拿提成之師,與化縣守軍合兵一處,迅速把商鞅擊得粉碎,五花大綁捉回鹹陽復命。

公元前338年的這一天,商鞅被綁到了鹹陽市農貿市場,這是一個賣菜、殺人及教育群眾的地方。圍觀者水泄不通,有驚訝的,有哀傷的,有快意的,有麻木的。商鞅閉著眼,在被勒死前的那一刻,他睜開眼,望著鹹陽上空的白雲,他這一生中最值的懷念的時光,是什麽呢?不是出將入相時的威風,不是二十二年為秦國繪制改革藍圖的嘔心瀝血,不是西破強魏時的群情激昂,而是從前年輕的他,在魏國公叔痤相府裏,留著小黑胡子,以一介布衣的身份,整日和其他門客們投壺鬥棋、煮酒談天,那一段好悠閑的時光啊!

一半是雍容的雪,一半是奔騰的江。來不及想得太多,在秋風宕蕩的午後,死神拎著一條潔白的繩子,繞過千千萬萬的小路,找到了鹹陽市上的商鞅,拉起了他,把這個離家太遠的遊子,帶走到更遠更加無窮的地方。商鞅以身殉職,被縊死(這是大官僚的死法)。全家不分男女老少,兒子姬妾,全部被殺個精光。這似乎還不夠讓人解氣,或者不夠滿足鹹陽市圍觀群眾的需求,秦惠文君批準把商鞅的body(屍體)套在五輛馬車上,一齊拉動,一分為五。

商鞅body以五塊的形式,被拉在全國循示,以警戒國民。這是他最後一次走訪民間,巡視他治理出來的蒸蒸日上的國家。西部的晨光,用細小的拳頭,穿過樹影,向馬車上商鞅的body輕輕捶去。不管是好脾氣的農夫,還是欲壑難填的商人,還是拿獎金的士兵,在秦國大地上,都被輕純的晨風梳理了,而吹拂起這晨風的人,正在無言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