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履吉: 天才回到中國後

受訪人:施履吉院士

訪談人:熊衛民

整理人:熊衛民

訪談時間:2008年7月26日

訪談地點:上海市建國西路施院士家

施履吉院士(熊衛民2008年7月26日攝於施院士家)

在上海一些生命科學研究機構做調研時,筆者多次聽人談起施履吉院士。人們說,施先生非常聰明、動手能力極強,是一位天才。人們還說,施先生在美國念書時的同學曾向他們打聽過他,並稱他是所有同學中天賦最高的。對他回國之後,未能發揮自己的才能,像他的某些美國同學一樣獲得諾貝爾獎級的承認,大家紛紛表示十分可惜。

施先生究竟是如何回國的?回國後做了哪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果?對於自己的人生,他有哪些總結?帶著這些問題,筆者訪談了患病在家休養的施院士。雖然健康原因已不允許多講話,但那一天,他談興頗濃。遺憾的是,不久之後,施先生病重入院,再也沒出來,因而也就未能審閱訪談稿。

施履吉(1917—2010),細胞生物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1980年)。1940年在浙江大學園藝系獲學士學位,1944年在浙江大學理科研究院獲碩士學位,1951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動物系獲博士學位,1955年克服重重阻撓歸國,先後任中國科學院實驗生物所、生物物理所、昆蟲所、動物所、微生物所副研究員,於1964年創建中國科學院北京生物學實驗中心,任該中心研究員、負責人,後任上海細胞生物學研究所研究員。

北京生物學實驗中心

熊衛民(以下簡稱熊):聽說您擔任過中國科學院北京生物學實驗中心的負責人。我很想知道,這個中心是怎樣建立的,建立後的運行情況,以及後來又是因何種原因被撤銷建制的。

施履吉(以下簡稱施):1955年我回國之後不久,裴(麗生)副院長找我,讓我幫助貝(時璋)先生籌備中國科學院實驗生物研究所北京工作站,要按照生物物理所的規模來籌建。當時貝先生還沒同意建生物物理所,正在說服他。我就按照我所了解的生物物理所的情況,根據生物物理所的規模,選購了很多新型實驗設備,包括電子顯微鏡,分析用超速離心機、高速離心機、分光光度計等。

到1956年時,儀器設備已購置不少。我發現,除我用了極少一部分外,所裏沒有人用這些儀器。站在國家的角度,這是很不經濟的。我就向院裏提出,應當由整個生物口共同使用這些儀器。當時秦力生秘書長對此很感興趣,把我叫過去了解情況,但後來就沒下文了。

我還認為,一個搞實驗的研究所應當有自己的工廠。因為,一些創新的實驗,可能需要用一些買不到的儀器,需要自己去做。比如我在美國做論文時,所需的儀器有很多是我自己做的。所以,回國後不久,我就向一機部的部長、副部長反映了這個想法。他們贊同我的意見,批了一套刨、銑、鉆俱全的機器給生物物理所。結果在1958年“大躍進”時,機器內部的馬達等就被拆下去做吹風機,讓我十分心疼,結果造成了很多矛盾。

熊:跟所長的矛盾?

施:主要是跟行政副所長康子文的矛盾。那時候搞“大煉鋼鐵”,把大量含鐵的器物拿到爐子中去燒,結果得到的全是一些沒用的鐵塊塊,我看後心裏很不是滋味。現在又要把我們這套設備給弄壞!把這套設備弄過來時,貝先生是簽過字的。我就去向貝先生反映,可他不吭聲。與此同時,行政(副所長)認為我不服從調配,反對“大煉鋼鐵”,還組織人給我貼了很多大字報。後來我實在忍受不了,就提出要離開生物物理所,甚至要去美國。因為周總理在日內瓦會議爭取我們回國時講過,可以自由來去。秦秘書長、郁文知道此事之後,專門來跟我談話,此時我自己也意識到這種想法不對,就只是到動物所去待了一段時間。張勁夫副院長、杜潤生副秘書長對我是了解的,在他們的關照下,我才沒有受到更大的沖擊。“大煉鋼鐵”過了之後,他們對我做了一些思想工作,又把我調回了生物物理所。

回到生物物理所之後,我發現新購置的那些儀器損壞了不少,像電子顯微鏡,人家送來的樣品跟切片一樣厚,一觀察就把物鏡給損壞了。我深切感受到,得有專門的人來調試、維修這些設備。而此時,別的很多科學家對生物物理所有許多新儀器沒人用、不會用,也提了很多意見。大家認為,解決這類問題的辦法是,辦一個北京生物學實驗中心,生物口各單位共同使用。院裏就調我去辦。

其他所的專家開出了很多儀器的清單,院裏決定找個人去訂,就把我調去。我把這些儀器購到、調試好,並在實驗中心專門配備了一些實驗室,結果,提出購買這些儀器的人,從實驗中心開張到關門,我一直沒見他們來用過。當時,我們大部分人的技術水平都很低,只知道有這樣的設備,但不知道怎麽去用它——不會做適當的樣品,儀器出了故障更不能去維修。針對這樣的情況,我認為,應當培養一些精通儀器的人才,不但會使用,還要能制造某些設備。當時離心機非常需要,超速、高速離心機我們國家都沒有,我就培養了一些人來做這些儀器。比如說金如松,他是朝鮮族人,從東北某大學的儀器專業畢業,被分到實驗中心,我大力培養他,他做得很好,到現在還在搞超速離心機。還有小洛,名字我記不全了,專門搞維修,一直到現在,實驗室的儀器壞了還常常去找他。當時,細胞生物學已經發展到研究細胞的吸收光譜,而相關的顯微設備我們沒有(國際上也只有英國有),我知道相關的原理,就組織一些人,自己研究制造出了這種設備。當時國外還有一種X光顯微鏡,買不到,我們就自己制作,姚山麟你知道嗎,我和他以及工廠的其他一些老師傅一道,共同把它制作出來了,照的照片很漂亮。我們生物實驗中心,當時就做了這樣一些事,還建立了專門的工廠。我們實驗中心的儀器設備壞了,可以不出中心。比如有一次,某位年輕人把電磁目鏡——電子顯微鏡上決定分辨率的關鍵設備,精度要求非常高,非專業人士很難做出來——給弄壞了,我們就自己做了一個。後來國外公司進行售後服務,派人來檢查電子顯微鏡的性能,沒發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