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思量半響,終下定決心,向著趙鼎笑道:“此事潼關一戰,關系甚大,曲端這人恃才傲物,雖能力出眾,統率諸軍只怕不能使得大將們全部服氣,趙卿,朕竟讓你前去前方督師,你意如何?”

趙鼎聞言大喜,哪有猶豫,當即拱手俯身,朗聲答道:“做臣子的為王前驅,陛下有命,臣自然願意前往!”

“好,如此,卿可極早出長安,早些到得潼關,可以早些處置前方軍務。”

“是,臣最遲明後天就可起行。”

趙鼎喜出望外,委實難以想象,自己今天頂的皇帝如此難堪,卻仍然被委以重任。他轉頭看向張浚,見對方神情難看,心中更是大樂。

趙桓見他們如此,只得向張浚安撫道:“卿留長安,在朕身邊隨時顧問,也是極為重要。”

他歉然一笑,又道:“自富平一戰後,朕便離卿不得。”

皇帝如此賞識,不管是不是十足真金,張浚心中倒也好受了不少,當下也起身行禮,連連遜謝。

此時氣氛輕松,君臣不免閑話幾句,趙桓已決意裁減官員數目,以節省國用,此舉向來是支持者少,反對者多。

無他,畢竟食俸祿者而閑退無事的冗官極多,而真正願意食王祿則忠於王事的官員少。

趙桓閑問幾句,便知端底。

張浚不欲朝廷生事,也不願意自己身陷黨爭,皇帝問及他的態度,便是敷衍了事,只道:“裁撤冗員,祖宗多次行事,都每減而每多,望陛下慎重行事,勿傷士大夫忠忱之心。”

趙桓心中冷笑,知道此人在這件事上,無法成為助力。

當下又問趙鼎意思,趙鼎倒是慷慨,只道:“國朝制度是祖宗制定,原是防止有權臣專擅,以使官、職、差遣各不相同,是故官員數目,遠超前朝。而俸祿又極優厚,每年收取的賦稅,除了軍費,便是官員俸祿。今陛下勵精圖治,宮室尚且不忍建造,又何苦多養無用之官。不若斷然斥退,以省國用,充實兵額,多造甲胄的好。”

見趙桓含笑點頭,趙鼎又道:“不過國家養士,也不能太傷尊榮體面,官員多半是一鄉之望,若是革退太多,使得天下沸騰,也不是陛下本意,尚乞陛下慎行。”

趙桓心中失望,知道這件事想得到文官集團的助力,難於登天。

王安石當年連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的大逆不道的話語都敢說出,卻唯獨也不敢大刀闊斧的裁撤冗官,而是試圖多進財源,就是因為觸及的利益集團,太過龐大,能量太大的原故。

正如趙鼎所言,每個官員都是辛苦多年,是一個家族傾力支持,才能中舉為官。而為官後,家族又反過來沾那官員的光。如此循環,每個官員與龐大的家族勢力早就捆綁在一起,處置一個官員便是得罪了一個大家族。

而革退幾千上萬的冗官冗員,則等若在中國大地開罪了無數豪門世家。

因知此事急切不得,趙桓也並沒有覺得特別失望。

趙桓又向這二人好生囑咐幾句,再無別話,當即命人呈上金質盤龍湯瓶,讓這二人點湯而退。

宋人會客,先茶後湯。茶用上好瓷器最好,而各式湯飲,卻是以金銀瓷三類湯瓶盛飲。

待客規矩,便是客來先奉茶,送客則“點湯”。

至於湯的種類,則不一而足,以各式食材和中藥混合一處,加以熬制。

今日天暑炎熱,則賜飲的是解暑去熱的湯藥。

雖是在皇宮內院,對著的主人是皇帝本人,張浚與趙鼎卻也並不拘束,手持銀碗,輕松啜飲。

自仁宗皇帝起,宋朝皇帝便常在內宮賜大臣湯飲,已是國朝舊俗,大臣也並不覺得這是難得的殊榮,更無須如明清兩朝那般,跪接皇帝的賞賜。

無論如何,這還是一個尊重個性與人格的時代。

待這二人告退而出,趙桓方收斂起臉上的淡淡笑意。

他心頭一陣陣的煩悶,又覺得積重難返,需徐徐以各種手段來加以修正,又覺得自己太過退讓,只需軍權在手,哪怕大殺大伐,卻又如何。

心中有事,便在殿中輾轉踱步,臉上殺氣頻現。

周圍隨侍的都是他的心腹宦官,也無需回避,卻被皇帝臉上的神情嚇的發抖,不敢輕出片言。

氣氛正自尷尬,外間有人輕聲稟報道:“官家,太後聽說官家今天朝會受了氣,特命賤臣前來,奉上湯飲,讓官家進用。”

趙桓與孟後相處多日,每天晨昏定省,兩人已經相處的極為融洽。

孟後畢竟在後宮多年,不管趙桓如何隱忍和壓抑,她卻知道官家並不是善於之輩。她不能幹政,卻常常派人寬解,或是幹脆自己時時用言語開解趙桓,以稍稍消解這個性格轉的極為剛毅的皇帝心中稍存的戾氣。

趙桓也知她意,覺得自己手握大權,在後宮有人給自己點醒和稍許的約束,也並不是一件特別難以接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