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恐怖政治(第3/5頁)

武臣之外,文官被殺的也著實不少。有記載可考的,有宋思顏、夏煜、高見賢、淩說、孔克仁,這幾人都是初起事時的幕府僚屬,宋思顏在幕府裏的地位僅次於李善長。夏煜是詩人,和高見賢、楊憲、淩說一夥,專替朱元璋“伺察搏擊”,盡鷹犬的任務,告密栽贓,什麽事全幹,到末了也被人告密,先後送了命。[122]朝官中有禮部待郎朱同、張衡,戶部尚書趙勉,吏部尚書余熂,工部尚書薛祥、秦逵,刑部尚書李質、開濟,戶部尚書茹太素,春官王本,祭酒許存仁,左都禦史楊靖,大理寺卿李仕魯,少卿陳汶輝,禦史王樸,紀善、白信蹈等。[123]外官有蘇州知府魏觀,濟寧知府方克勤,番禹知縣道同,訓導葉伯巨,晉王府左相陶凱等。[124]茹太素是個剛性人,愛說老實話,幾次為了話不投機被廷杖、降官,甚至鐐足治事。一天,在便殿賜宴,朱元璋賜詩,說:“金杯同汝飲,不刃不相饒。”太素磕了頭,續韻吟道:“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元璋聽了倒也很感動。不多時還是被殺。李仕魯是朱嘉學派的學者,勸皇帝不要太尊崇和尚道士,想學韓文公辟佛,來發揚朱學。料想著朱熹和皇帝是本家,這著棋準下得不錯。

不料皇帝竟不買朱夫子的賬,全不理會,仕魯急了,鬧起迂脾氣,當面交還朝笏,要告休回家。元璋大怒,叫武士把他摜死在階下。陶凱是禦用文人,一時詔令、封冊、歌頌、碑志多出其手,做過禮部尚書,制定軍禮和科舉制度,只為了起一個別號叫“耐久道人”,犯了忌諱被殺。員外郎張來碩諫止取已許配的少女做宮人,說“於理未當”,被碎肉而死,參議李飲冰被割乳而死。[125]葉伯巨在洪武九年以星變上書,論用刑太苛說:

臣觀歷代開國之君,未有不以仁德結民心,以任刑失民心者,國祚長短,悉由於此。議者曰宋元中葉,專事姑息,賞罰無章,以致亡滅。主上痛懲其敝,故制不宥之刑,權神變之法,使人知懼而莫測其端也。臣又以為不然。開基之主,垂範百世,一動一靜,必使子孫有所持守,況刑者國之司命,可不慎歟!夫笞、杖、徙、流、死,令之五刑也。用此五刑,既無假貸,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際,多裁自聖衷,遂使治獄之吏,務趨求意旨,深刻者多功,平反者得罪,欲求治獄之平,豈易得哉!近者特旨雜犯死罪,免死充軍,又刪定舊律諸則,減宥有差矣。然未聞有戒飭治獄者,務從平恕之條,是以法司猶循故例,雖聞寬宥之名,未見寬宥之實。所謂實者,誠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故必有罪疑惟輕之意,而後好生之德治於民心,此非可以淺淺期也。何以明其然也?古之為士者以登仕為榮,以罷職為辱,今之為士者以溷跡無聞為福,以受玷不錄為幸,以屯田工役為必獲之罪,以鞭笞捶楚與尋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網羅捃摭,務無余逸,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師,而除官多以貌選,所學或非其所用,所用或非其所學。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誅戮,則必在屯田工役之科,率是為常,不少顧惜。此豈陛下所樂為哉!誠欲人之懼而不敢犯也。竊見數年以來,誅殺亦可謂不少矣,而犯者相踵,良由激勸不明,善惡無別。議賢議能之法既廢,人不自勵而為善者怠也。有人於此,廉如夷齊,智如良平,少戾於法,上將錄長棄短而用之乎?將舍其所長苛其所短而置之法乎?苟取其長而舍其短,則中庸之材爭自奮於廉智;倘苛其短而棄其長,則為善之人皆曰某廉若是,某智若是,朝廷不少貸之,吾屬何所容其身乎?致使朝不謀夕,棄其廉恥,或自掊克,以備屯田工役之資者,率皆是也。若是非用刑之煩者乎!漢嘗徙大族於山陵矣,未聞實之以罪人也,今鳳陽皇陵所在,龍興之地,而率以罪人居之,怨嗟愁苦之聲,充斥園邑,殆非所以恭承宗廟意也。

朱元璋看了氣極,連聲音都發抖了,連聲說:這小子敢如此!快逮來!我要親手射死他。隔了些日子,中書省官趁他高興的時候,奏請把葉伯巨下刑部獄,不久死在獄中。[126]

照規定,每年各布政使司和府州縣都得派上計吏到戶部,核算錢糧軍需等賬目,數目瑣碎畸零,必須府合省、省合部,一層層上去,一直到部裏審核報銷,才算手續完備。錢谷數字有分毫升合不符合,整個報銷冊便被駁回,得重新填造。布政使司離京師遠的六七千裏,近的也是三四千裏,冊子重造不打緊,要有衙門的印才算合法,為了蓋這個印,來回時間就得一年半載。為了免得部裏挑剔,減除來回奔走的麻煩,上計吏照例都帶有預先備好的空印文書,遇有部駁,隨時填用。到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忽然發覺這事,以為一定有弊病,大發雷霆,下令地方各衙門的長宮主印者一律處死,佐貳官杖一百充軍邊地。其實上計吏所預備的空印文書是騎縫印,不能作為別用,也不一定用得著,全國各衙門都明白這道理,連戶部官員也是照例默認的,算是一條不成文法律。可是案發後,朝廷上誰也不敢說明詳情,有一個不怕死的老百姓,拼著命上書把這事解釋明白,也不中用,還是把地方長吏一殺而空。當時最有名的好官濟寧知府方克務(建文朝大臣方孝孺的父親)也死在這案內。上書人也被罰充軍。[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