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高麗鼙鼓初響起 第十七章 李淵失言

大業七年二年,高麗王高元因畏懼而不敢入隋,隋帝楊廣遂正式頒布了戰爭詔書,舉國征伐高麗。

他隨即頒發了一系列的命令,調集天下兵卒,無論遠近,皆赴涿郡集中;又令幽州總管元弘嗣在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半年內須完工;令河南、淮南、江南等地造兵車五萬輛發送涿郡;征發河南、河北民夫二百萬赴遼東以供軍需;又調集江南三十萬艘船只赴洛口和黎陽運糧,一系列的強硬命令使天下沸騰。

二月下旬,楊廣的船隊抵達了陳留郡,由於天色已晚,數千艘大船停泊在運河旁,楊廣的龍舟位於船隊的最前面,巨大的龍頭仰天昂立,高四丈五尺,長二十丈,上有四層宮殿,皆用金玉裝飾,金碧輝煌,後面是皇後的翔螭舟,比龍舟稍小,還有九艘浮景船,皆是水上宮殿,後面是漾彩、朱鳥、蒼螭、白虎、玄武等等大船,再後面便是十二衛三十萬大軍乘坐的大船,船隊延綿二百裏,聲勢浩大。

朱鳥是部分官員乘坐的大船,由於皆是五品以上官員乘坐,條件較好,每人都有單獨的船艙,殿內少監李淵也住在這艘船中,夜幕降臨,他靠在船舷上凝望著遠處絡繹不絕的送食隊伍,皆點了火把,像一條長十幾裏的火龍,凝視良久,他不禁慨然長嘆,“天災、兵災、勞役不絕,大隋王朝還能負重幾何?”

站在他旁邊是駙馬宇文士及,官任尚輦奉禦,他和李淵因職務緣故走得很近,兩人私交極好,常在一起談論天下之事,這次因高麗之事,兩人心情都很沉重,宇文士及特地來找李淵聊天。

宇文士及也搖了搖頭,“以前是中午就送食而至,現在要到晚上才能送至,由此可見食物籌措之艱難,一年幾次,我想象不出沿途之民是怎麽負擔?早有禦史彈劾,一餐一食,地方官要三倍盤剝,今上卻不以治罪,令人扼腕。”

兩人感概萬分,皆唏噓不已,這時李建成從船艙走出,躬身道:“父親,酒已擺好!”

李淵回身對宇文士及道:“走吧!我們喝兩杯去,不要看這些悲慘之事。”

李淵的船艙有內外兩間,兒子建成住外間,他住內間,兩人走回內間船艙坐下,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臘味,都是李淵從家裏帶來,李淵提起酒罐拍拍笑道:“這是前年楊元慶送我的大利一窖蒲桃酒,據說每年只產百罐,我們好好喝上幾杯。”

宇文士及大喜,他是知道的,大利一窖蒲桃酒由於原料太少,每年只能釀百罐,皆進貢聖上,一般都用在國宴上,他也藏有兩罐,只是舍不得喝,沒想到李淵居然拿出來招待自己。

他心中感動,便笑道:“蒙叔德公賜酒,士及感激不盡,今天當以一醉謝公。”

李淵大笑,“說得好,一醉忘煩憂!”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酒喝去大半罐,兩人都有些微醉了,借酒澆愁愁更愁,兩人的話題又轉到這次高麗之戰上,宇文士及嘆道:“今上喜漢厭胡,要將關隴貴族的根基一戰而葬送,其實我不擔心這次高麗之戰,我是擔心高麗之戰後,關隴貴族根基已失,必將慘遭清洗,張瑾悲劇將再演,我為駙馬,尚能自保,公無所憑恃,心中不憂乎?”

楊廣借高麗之戰打壓關隴貴族,這其實已經是司馬昭之心,李淵心裏也明白,他心中壓抑,忍不住脫口而出,“大不了魚死網破!”

宇文士及大驚,連忙道:“叔德公不可妄言。”

李淵多喝了幾杯酒,已經處於半醉狀態,而這時建成又去領酒食而不在船艙,他便酒後吐出了真言,一揮手道:“什麽叫妄言,他楊家有何德何能,據天子之位三十年,關隴貴族哪家不在等機會,我李淵只是不想舉這個頭罷了,你們宇文家難道不想麽?”

正好李建成拎著食盒走進船艙,聽見了父親的話,不禁大驚失色,想阻攔已經晚了。

宇文士及似乎並沒有在意,他喝了兩杯悶酒,也忍不住嘆息道:“雖然有些話不是人臣該言,但憋在心中,不吐不快,聖上這些年視民為草芥,修東都、挖運河、建別宮、率數十萬人巡遊四方,天下之民早已不堪重負,現在山東、河北大災,卻又舉傾國之兵發動戰爭,民不堪逼,必然會造反,若天下大亂,我這個駙馬又該何去何從?”

李建成見兩人越說越露骨,外面不斷有人來人往,不能再讓他們說下去,便上前對宇文士及道:“駙馬公,剛才聽說公主在四處找你,可能有什麽大事。”

宇文士及人年輕,酒量也比李淵稍好,他的頭腦還算清醒,便起身拱手笑道:“多謝叔德公之酒,假如有一天我走投無路,去投靠叔德公,公可不能拒我。”

李淵指著酒罐醉熏熏道:“譬如今日之酒,當與公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