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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兒道,哦,知道了。你們說話吧,蕙兒下去了。說著調皮地沖師師眨了眨眼睛,復又退出房外。

師師對蕙兒那打趣的眼神佯作不察,回臉兒沖燕青問道,小乙哥還沒回答我方才的話,叫我李師師一聲姐姐,覺得虧了嗎?

燕青忙答道,不不不,燕青豈有此意。燕青是正在琢磨,師師小姐稱我作小乙哥,我又稱你師師小姐為姐姐,不是有點齒序不清嗎?

師師撲哧笑道,原來破綻卻出在這裏。其實我們是只圖稱呼著方便,又不是當真要論長幼,何必計較得那麽清楚。

燕青亦爽快地笑道,姐姐說得是。既然姐姐喜歡這麽稱呼,小乙便隨了姐姐。

如此一番談笑下來,令燕青放松了不少,動作也自然隨意起來,他就起身執壺去為師師斟茶。

師師忙接過紫砂壺道,我來吧。以茶代酒,理應我李師師先敬小乙哥一杯的。昨日我帶蕙兒去松石巷淘字畫,不承想碰上那麽一場亂子。若無小乙哥在場,我們姐妹倆真不知道要遭多大的殃。我正不知該如何答謝小乙哥方好呢。

燕青最是受不得人誇人謝,當下雙手捧著茶盞,不好意思地泛紅了面皮道,姐姐如此說,小乙倒擔不起了。昨日小乙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不由得解釋了一句,小乙並不知姐姐便是李師師,今日只是慕名而來,並無他意。

師師看著燕青飛了紅暈的面頰,越發覺得可愛,乃說道,我自是知道小乙哥不會在乎這個“謝”字,就不再聒噪那些俗套話了。但不知小乙哥是慕我李師師的何名呢?

燕青造訪李師師,首先當然是欲一睹師師之傾城美貌。其實此乃飲食男子的慣常之欲,無可厚非。但若徑直說來,卻覺有點粗俗。於是燕青話到嘴邊轉了個彎道,小乙嘗聞姐姐才藝超群,書畫絲竹無不精湛,歌喉婉轉如天籟之音,是以專意登門訪之。

這話回答得十分得體。師師乃含笑接過燕青的話頭道,都是市井謬傳而已。不過小乙哥若不嫌姐姐技藝鄙陋,姐姐願在此為小乙哥奏唱一曲。

燕青欣然應道,小乙求之不得,那就有勞姐姐了。

師師便起身取了古琴,在案子上輕輕放穩,靜坐一瞬,定神入境,然後緩舒玉指撫動琴弦,且奏且歌起來。卻是當朝著名詞人秦觀所作的一首《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的這首詞,是師師非常喜愛的。得到這首詞以後,她為之精心度制了曲譜。但往日接待訪客,師師幾乎從未彈唱過它。今日不知為何,師師向那古琴面前一坐,這首詞便自然而然地湧上了心頭。

詞句原本就寫得纏綿悱惻,曲調亦度制得貼切委婉,師師彈唱得更是情意脈脈。燕青在旁潛心聆聽,仿佛有一股清冽的甘泉漬入五臟六腑,漸漸蔓延至全身的每一處末梢。

一曲終了。師師又小靜一瞬,擡起顯然有些濕潤了的眸子看著燕青道,唱得不好,請小乙哥包涵。

燕青尚在品味那裊裊余音,聽得師師說話,忙回答道,唱得好,彈得也好,好極了。這般美妙的琴韻歌喉,小乙此生還是頭一回聽到,真乃不虛此行也。姐姐暫且歇息一刻,容小乙回敬姐姐一曲如何?原來這燕青同樣精通音律管弦,被師師的彈唱打動,亦勾得他技癢起來。

師師正想見識燕青的才華風采,自然無不應允。

小乙哥既有興致,姐姐願蒙賜教。不知小乙哥要使哪樣管弦?

燕青舉目看了一下道,可否借姐姐這支玉簫一用?

師師即起身從壁上取了那支玉簫遞與燕青道,我正是在這吹奏簫管上欠著些功夫,今日有幸,承蒙小乙哥指點一二。

姐姐言重了,小乙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燕青接了那簫打眼一看,便知是支上等精品。遂穩了神氣,正襟而坐,吹奏起一首自度的《念知音》。這支曲子,是燕青往常於夜深寂寞時的排遣之曲,內中蘊含著深沉而茫然的追尋之意。今日在師師面前吹奏出來,於那音符旋律中卻又不知不覺地融進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期盼意味。

師師僅聽得燕青吹奏了開首的兩個樂句,便吃驚地領略了燕青簫技的深厚功底。師師自幼習樂,遍識管弦,在樂器演奏方面一向非常自負。在汴京城裏可與之匹敵者,的確是罕有其人。憑著燕青敢於主動向她索簫獻技,她知道燕青必是不疏於此,但絕沒想到燕青的簫法不僅在她之上,而且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真正是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師師癡迷地望著眼前這個既英俊剛武而又儒雅倜儻的青年男子,感到周身正在被一團熱浪蒸騰包圍,正在被那幽沉低婉、如歌如訴的簫聲融化。